荣妄心底的戾气和怒火,似残冬檐角最后一滴霜露,忽逢初春暖阳倾洒,奇迹般的消融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裴桑枝懂他。 对,就是懂他。 他要收回那句“裴桑枝有资格做他的盟友。” 不只是有资格,而是会成为最合乎他心意,最默契的盟友。 悄无声息间,荣妄紧皱的眉头被抚平,好看的丹凤眼笑着眯起来,艳丽又清爽。 “裴四姑娘涉猎如此广博,倒教洒家颇感意外。” “经历诸多磨难沧桑,裴四姑娘依然能长成如今这般模样,其心志之坚毅令人叹服。倘非幼年流落在外,不明身世,而今必是冠绝上京的琼琚玉蕊。” 李顺全顺势搭腔,为荣妄和裴桑枝助阵。 国公爷和裴四姑娘之间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裴桑枝规规矩矩道:“都是为了活下去。” 李顺全一本正经:“裴侯爷好福气,有如此孝顺的女儿。真真是应了那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璞玉蒙尘,不掩其光。明珠不管隐在何处,都是明珠。” “裴四姑娘这般贴心,裴侯爷还不快些应了。” 永宁侯怄的险些吐出口老血,:“好,那便如小李公公所。” 裴明珠脸色煞白,都快要把自己的手心抠烂了。 这个阉货,就是在刻意羞辱她。 她的出身即便再不堪,也比一个净了身的残缺阉狗强。 连个男人都不算的东西,凭何内涵她! 李顺全的眼神精准的落在了裴明珠身上:“那位便是府里原本的明珠吗?” 接连遭受打击的裴明珠,此刻再也压抑不住胸中翻涌的郁结之气,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竟不顾尊卑地脱口而出:“臣女曾在陛下与皇后娘娘所设的宫宴上献艺,当日,正是公公您亲手将御赐之物交到臣女手中!” 李顺全心中暗叹,终究是年轻气盛,未经世事磋磨,到底沉不住气。 敌不过那位长在乡野的裴桑枝。 或许,国公爷心想事成的日子不远了。 “洒家不记得了。”李顺全淡声道:“宫中每逢佳节吉日,必设盛宴以庆。宴席之上,常有王公贵胄家的闺阁千金及青年才俊献艺助兴。或抚琴作画,或吟诗起舞,各呈意气风流。陛下与皇后娘娘观之欣悦,每每皆会赏赐,从无遗漏。” “从洒家手上送出的宫宴赏赐,怕是成百上千了。” 下之意,你算哪儿根葱,配让他这个御前第二大太监铭记于心。 他爬到这个位子,不是为了让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呛声顶撞的,若连这点体面都保不住,索性去做洒扫太监吧! “明珠姑娘这性子,倒是傲气的很。” 这下,裴明珠的脸已经是简简单单的煞白了,而是彻彻底底的绿了。 “春草,不得无礼!”永宁侯眼前一黑又一黑,沉声厉喝。 李顺全反问:“春草?” “这名字倒是恰如其分。” 连日的奔波,一再的打击,裴明珠终于扛不住了。 众目睽睽之下,晕倒在地。 李顺全唏嘘:“性子傲,身子骨儿却差了些。” “洒家先回宫复命了,” 随后,侧头看向荣妄,“能否劳烦国公爷送奴才一段路?” 荣妄:“小李公公,请。” 永宁侯府外。 “奴才适才于裴侯爷面前斗胆多,还望国公爷恕罪。” 李顺全是在为撒的那句谎而告罪。 荣国公怎么可能会看在令裴大郎君的情面上,温相劝陛下,轻饶了永宁侯。 荣妄笑道:“畏则不敢肆而德以成,无畏则从其所欲而及于祸。” “我懂此道理。” “所以,我还得向小李公公道一句谢。” 捧杀! 永宁侯越自以为是,无所敬畏,那离自取灭亡也是真的不远了。 他又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 李顺全:“国公爷不怪罪奴才擅作主张便好。” “奴才这就先回宫复命了。” 送走了李顺全,无涯喃喃自语,“这就见完了?” “这就眉开眼笑欢喜上了?” 如果他没有瞎,没有聋的话,国公爷除了嘴了永宁侯几句,什么都没做吧。 至于裴四姑娘,低眉顺眼的跪在人堆里,基本没抬头,不仔细找,根本找不见人。 老天奶啊,国公爷到底是惦记裴四姑娘还是永宁侯啊! 传闻中的,不见面想的慌,见了面就吵的慌? 无涯那夸张的表情简直像在脸上开起了戏台子。 荣妄和无花即便想装瞎子,也被他这通挤眉弄眼闹得不得不瞧上两眼。 无涯的表情过于丰富,荣妄和无花想装作看不见都难。 “你又在脑补什么要命的画面了?”荣妄抬脚,轻踢了无涯一脚。 无涯语不惊人死不休:“要不把永宁侯纳进府吧。反正,他惯爱汲汲营营、见风使舵,想来不会错过这个攀高枝儿的机会。” 荣妄:…… 无花:…… 好吓人。 “无花,以后你但凡打坐诵经,别忘了带着无涯一起。” 无花敬谢不敏:“国公爷,属下怕他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玷污了佛经。” 荣妄:“念道经也行。” …… 永宁侯吩咐庄氏照看惊惧过度而昏迷不醒的裴明珠。 随后,便转头看着裴桑枝道:“你跟为父来。” 裴临允呲牙咧嘴,对着裴桑枝,一字一顿无声说:“你完了!” 裴桑枝回以一笑,神情里不见一丝惊慌。 折兰院。 永宁侯沉着脸,眼眸里寒光乍现:“你在荣国公和小李公公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裴桑枝嘴角上扬:“父亲,不是胡说八道,是在投荣国公所好。” “女儿时刻不敢忘父亲的谆谆教导。” “结果如父亲所见,成效很显著。” “最起码,荣国公夸赞了女儿,记住了女儿之名。” “这偌大上京城里,除我之外,可还有哪家千金能博得荣国公两分好脸色?” “就像父亲说的,万一,荣国公真的眼瞎了呢。” 永宁侯一噎。 火气再一次梗在了喉间。 这……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无以对。 “话不能这么说……”永宁侯抿了抿唇,“你也不能踩着为父上位啊。” 裴桑枝画起了大饼:“父亲,做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局限于眼下的一亩三分地。” “待他日,若女儿有幸高攀荣国府,得掌中馈之位,父亲还愁没有泼天的富贵不成?” “父亲不是说过,只要桑枝肯上进,您就是把那张老脸豁出去也无妨。” “势不如人之际,忍气吞声又如何,你我要的是利益,不是不值钱的脸面和一时吐气。” “春草妹妹逞口舌之快了,结果呢?” 永宁侯脑子糊涂了。 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是荣妄和裴余时在此,定要痛诉裴桑枝。 好家伙,通吃啊! 一吃吃三家。 “桑枝,有驸马爷给你撑腰造势,也不是非人丁稀薄荣国公府不可。”永宁侯艰难道。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