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的嘶吼撞在空镜上时,镜中红衣女子的指尖正绕着红绳打转,那绳结样式竟是他当年在烟花巷亲手所系,此刻却如活物般爬上他脖颈。
他腰间羊脂玉佩渗出点点猩红,原是内里刻着的“薄幸“二字在溢血,每笔都对应着一位被他辜负的女子。
“你送我的金钗......“女子开口时,红绳骤然化作锈剑,剑锋掠过处,王皓胸前绽开的血花竟与十四岁那年他亲眼目睹的自刎伤口分毫不差。
洞口喷出的白雾裹着他倒飞而出,落地时摔碎了半块玉佩,露出夹层里藏着的女子阴气,正是用来修炼阴阳术的罪证。
云梦之并没有怒斥他的选择,而是闭着眼睛轻叩扇骨:“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恶果也需你自己承受。”
“弟子,记住了……”于是艰难起身,连滚带爬离去。
另一边,杨天城的怒吼震得洞口雾气翻涌,其周身血光已凝成倒置的血池,每束血光都映着他强取豪夺的血腥过往,此刻正化作万千小虫,啃噬着他的道心根基。
“痴儿!“杨天城眉心处,浮现出一个焦黑的“急“字,底部刻着的执念,都是用#39急躁#39二字堆成的毒坑!这狠辣的幻境如此凌厉,直击痛处逼的他欲爆体而亡!
“强炼自身血气,离走火入魔仅一步之遥,你当真不要命了!”云梦之厉声斥责,青竹虚影凝成的巨手按在杨天城天灵盖上,将其体内翻涌的戾气尽数拔出。
那团裹挟着血光的暴戾之气,在入老者体内的瞬间,竟如泥牛入海般消弭无形。
顺着老者心灵深处望去,那座由千百具骸骨堆积的镇魔山虚影赫然浮现,每具白骨都刻着镇压心魔的剑诀,山巅云雾中“杀生成仁”四字时隐时现,竟不知这位老者曾经经历过什么劫难,才会留下这般恐怖的场景。
杨天城瘫坐在地,望着自己掌心逐渐退去的血色,忽然注意到云梦之袖口露出的半枚扇骨,那扇骨裂痕间竟嵌着几缕黑气,正是方才自己体内被镇杀的戾气残魂。
时间流逝,龙竹掉入蛇缸,张一六、张亦君等人也先后被心魔击败,惨遭淘汰。
苏雨瑶的意识被拉回小时候,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她跪在一座矮矮的土堆前,望着无字木牌,不吃也不喝,只为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
直到力竭晕倒,被孙亮救回,大梦初醒时,人已到了洞外。
云梦之见状,笑道:“小丫头,看来你的心结也不小啊。此结不解,日后结成金丹之时,必有大患。”
苏雨瑶神情落寞:“我知道……”于是低头不语,似仍沉浸在回忆之中。
暮色浸透竹林,众人大多已经离去,苏雨瑶已在竹林出口徘徊了数天,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目光频频扫过雾霭弥漫的考核处方向。
昨日众人陆续离去时,她本应随队返回,却鬼使神差地留在了这片竹林,这里是通往考核区的必经之路,亦是她能守住的最后一道关口。
又一日辰光在焦虑中流淌,当第三批弟子身影掠过竹梢时,她终于听见碎石小径传来靴底轻响。
陈风的月白道袍沾着星点草屑,尚未及开口,她已快步迎上前,发间琉璃花随着动作轻颤:“陈风师兄,里头的考核……可还没结束么?”
她仰头望着对方眼底的倦意,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耳尖微微发烫,却仍咬着下唇不肯移开目光。
陈风的指尖在腰间戒律玉简上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惜:“只剩一人还在洞内。云长老亲自守着洞口,让我们先回了。”
“那人,是、是我师弟么?”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指尖紧紧攥住陈风的衣袖,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阳光下,陈风的眉峰轻轻一蹙,继而缓缓颔首,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如惊雷般在苏雨瑶耳畔炸开。
她眼眶瞬间泛起热意,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看着有些瘦弱的小师弟,居然真的走到了最后。
竹梢的风掠过她发间,卷着几片枯叶落在肩头,却丝毫察觉不到。喉间涌动的欢呼化作眼眶里的水光,她忽然想起梅羸蹲在荒园里翻土的模样,想起他掌心渗出的血珠与故作轻松的淡笑,此刻都化作胸腔里沸腾的暖意。
“怎么会……他竟撑到了最后……”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腰间空置的回灵丹瓶,忽然对着夕阳下的竹林笑出了声。
远处传来归鸟的啼鸣,夕阳的余晖穿过竹叶间隙,在她盛满笑意的眼底碎成金斑。
洞外雾气散了,云梦之睁开眼,也不知守了多久,忍不住感叹:“仅练气修为,却能不受心魔侵蚀,走到这地步,这份心境,当真少见……”
又过去两日光阴,幻境之中仍无半点波动。
梅羸心境清如明镜映空明,时序更迭间,本该翻涌的心魔之气却始终淡薄如缕,在洞中只余下游丝般的微光,叫人辨不清虚实。
云梦之手指按在青玉境匙上凝了又凝,黑雾翻涌的幻境入口,倒映着他眉间深锁的忧色。
如强行关闭幻境,或许这小子会永远困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再也醒不过来。
各峰的催促接踵而至,第三日清晨,李微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晨雾里。
未及开口,却见云梦之鬓角霜色比前日又深了几分,到喉的问责忽然凝在舌尖,只化作一声叹息:“上清阁长老们已经在查试炼记录了,再没个结果......“
“云长老,这边情况怎么样了?”话语中带着几分急切。
云梦之眉峰紧蹙:“此子心魔波动弱如游丝,我甚至无法捕捉他的虚影。”
李微弱神情几分为难:“七峰掌座已在议事堂摔了茶盏,暗指试炼徇私。再拿不出个章程,怕是难堵悠悠之口啊……”
云梦之望着仙山云海轻晃的晨光,忽觉喉间发苦,他转身将滚烫的右手按在青玉石上:“我连日以神识追觅,还是不知他究竟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日悬中天,云絮尽散。
空镜之上的梅羸却一如首日入境时般舒展四肢,任由云海托着他轻晃如舟,随着鼾声浮于空中在云浪里沉浮。
也不知睡了几轮日升月落,他喉间干得发紧,翻身时指尖触到云絮竟沾了星点露气。
朦胧间忽见数十点荧光自幻境深处飘来,传音符翩飞如流萤,他捏碎一张泛黄符纸,墨字刚入眼便化作青烟。
“试炼大会已于辰时收官,速出!“落款朱砂印色已褪得发白。
当他踩着虚浮的步子跨出洞口,晨光正透过竹叶筛成碎金,指尖触到青石壁的刹那,忽有穿林风卷着落叶扑上鞋面。
落叶在风里旋舞如金箔,草茎上的露珠正顺着石阶蜿蜒成银线,凉丝丝漫过鞋尖时,离他初次踏入幻境之时,已过去了三月有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