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夜,素来是活的。尤其是上巳节这晚。
暮鼓的余韵刚在坊墙间散去,宵禁的梆子尚未响起,整个长安便迫不及待地挣脱了白日的庄重束缚,一头扎进了流光溢彩的狂欢。曲江池畔,是今夜当之无愧的焦点。皇家园林禁苑对百姓开放,池水倒映着漫天星斗与人间灯火,几乎分不清天上人间。
水面之上,最大的奇观,莫过于那座高达数丈的巨型牡丹灯。骨架以精铁为枝,裹着坚韧的蜀锦,巧匠们用无数盏小巧的琉璃灯,拼叠出层层叠叠、饱满欲滴的花瓣。花心处,据说安置着南海进贡的夜光宝珠,此刻正透出柔和的、流转不定的光晕,将整朵“牡丹”映照得通体透亮,雍容华贵,恍如瑶池仙品临凡。这便是今年上巳灯会的压轴之作——“瑶台倾国”。
灯下,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簪花的仕女,宽袍的士子,锦衣的商贾,粗布短打的百姓,甚至高鼻深目的胡人,都挤在这片水岸,仰头惊叹。丝竹管弦之声从水榭歌台、画舫游船上飘来,夹杂着行令的喧哗、小贩的叫卖、孩童的嬉笑,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空气中弥漫着酒香、脂粉香、烤炙食物的焦香,还有水边特有的、带着水腥气的晚风。
“快看!霓裳娘子出来了!”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浪骤然拔高了一个调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辉煌的灯盏,聚焦到那盏巨型牡丹灯下方,缓缓驶出的一艘精巧画舫上。船头,立着一个身影。
正是平康坊南曲魁首,名动长安的歌妓——霓裳娘子。
她今夜未着惯常的艳丽舞衣,反而一身素白。上襦轻薄如雾,下裙曳地,宽大的衣袖和裙摆在夜风中微微飘拂。乌发如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绾住,几缕发丝拂过光洁的额头和天鹅般的颈项。脸上薄施粉黛,唇色极淡,唯眉心一点嫣红的花钿,如雪中红梅,夺人心魄。这身装扮,与她艳名远播的身份截然不同,却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清冷与脆弱。
画舫在距离“瑶台倾国”灯盏数丈之遥的水面停下。乐声陡然一变,从先前的喧闹喜庆,转为清越悠扬的笛箫合鸣,带着一丝空灵的寂寥。
霓裳娘子抬起手臂,素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她并未开嗓唱歌,只是随着乐声,缓缓起舞。身姿轻盈,如弱柳扶风,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哀愁。她仰望着头顶那朵流光溢彩的巨大牡丹,眼神迷离,仿佛在凝视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又像是在无声地倾诉着什么。
人群安静下来,被这绝美的舞姿和诡异的氛围所震慑。只有水波轻拍船体的声音,和那如泣如诉的乐声在回荡。
“她…她这是怎么了?”人群里,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士子低声问同伴,声音带着困惑,“往日霓裳娘子一曲《霓裳羽衣》,何等雍容华贵,今夜怎如此…如此哀切?”
同伴也皱紧了眉:“是啊,这曲子也怪,听着让人心里发毛。还有那灯,那么大,悬得那么高,总觉得…不太安稳。”
议论声虽低,却在人群中悄然蔓延开一丝不安。
就在这时,霓裳娘子的舞姿陡然一变!
她原本舒缓的动作骤然变得激烈而决绝。双臂猛地向上展开,像是要拥抱那朵巨大的牡丹灯,素白的裙裾旋开如怒放的白莲。她的头高高仰起,脸上不再是哀愁,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殉道般的虔诚与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