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别桑笑,又把头扎在他怀里,用力地拱着,软软道:“那为什么又突然想给我惊喜了?” “不是你说的吗?以为我一直瞒着是要给你惊喜?”终于得以践诺,这让承昀得以有勇气直视温别桑的眼睛,也终于有勇气可以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告诉他:“你说的话我记得,我说的话我也记得,此次若非实在看不到希望,我也不敢对你说那些话……在船上的时候,我一直很内疚,觉得亏欠于你,也对自己的无能感到难过。” “你才不无能!” “但你说的对,我是人不是神,我总会有预料不到的事。”承昀道:“不过那之后我一直在寻找机会,想着若有一线希望,也定要对你践诺。” “哼。”温别桑环住了他的脖子,开心道:“然后呢,是什么让你看到了希望?” “你这般冰雪聪明,岂会猜不出来?” “我不要猜,我就要听你说。”温别桑道:“我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跟我说你心里每一个想法,我喜欢听。” “你喜欢我这样说话?” “喜欢!”温别桑道:“你要多跟我说,开心了跟我说,不开心了也跟我说,生气了跟我说,难过了也要跟我说,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要逞强……齐松说因为你太喜欢我了,但我不懂,你都伤成那样了,已经不能喜欢我了,为什么还要喜欢我呢?” 确定一般,承昀轻声道:“我受伤了,便不能喜欢你了?” “嗯。”温别桑道:“你受伤了,便不能像以前那样……你,没有能力喜欢我了,我不喜欢你没有能力。” “你方才还说我不无能……” “我是说,你受伤了,然后,还要逞强,我不喜欢,不喜欢那样的你,你那样我就不喜欢了,我很生气,就不喜欢了。” 有时候是真的不能让他说话。 承昀吐息,生无可恋地点了点头。 门口忽然传来声音,十银沙哑道:“公子的意思是,不希望看到您为了他伤上加伤,生气是因为他心疼您。” 承昀略立刻看向温别桑,后者摸了摸胸口,然后点头:“嗯,不喜欢,不舒服,生气。” “……心疼?” “心疼!” “心,疼?” “心疼!!”温别桑的鼻尖几乎要撞上他的,无比认真地道:“承昀,你受伤了,我会心疼。” 这个冬日, 四处都在落雪。 到地方的时候,云州的雪也下了茫茫一层,屋顶, 树梢, 还有摊位的木棚上。 马车行过街道的时候, 温别桑指着一个汤饼铺子,道:“那里就是我们家的烟火铺,离开云州的时候娘把铺子盘了出去,当时是说卖布的,估计生意不好, 现在都改成汤饼了。” 雪被扫在两侧,马车从铺子墙根处的摊位前经过, 温别桑扯着承昀往外看:“前门口是个牌坊, 我小时候那里经常唱大戏,牌坊前头是个槐树,槐树后头有个巷子, 我们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刚记事的,我们就搬出去了, 因为那里人太多了, 娘造爆竹不方便。” “你看!大牌坊!以前我觉得它特别特别高,如今看上去也不过如此, 前面便是……”承昀沿着他的目光看去,等到略过了一家胭脂铺,温别桑才道:“槐树没有了, 应当是被砍掉了。” 承昀还未想好怎么安慰,马车转了个弯, 温别桑又扯着他到了另一个窗口,道:“你看,好多摊位,云州也到年关了,热闹吧?以前爹就带我在这边摆摊,我娘造的爆竹卖的最好,我家的龙吼是整个云州最响的!南城点一个,北城都能听到余音!” 年关摆摊的人太多,士兵禁止了马车穿行,但温别桑对云州可真够熟悉的,他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那个客栈居然还开着!以前爹跟娘吵架的时候去住过,他们两个那次吵得厉害,娘把爹的钱都没收了,听说他下雨了没地方去,就蹲在人家屋檐下面躲雨,后来掌柜的看他可怜,赊了他一晚上,后来还是我去把他领回家的。” 承昀来了兴趣:“他们吵架还闹离家出走?” “会呀。”温别桑道:“爹每次跟娘吵架都吵不过,一旦气狠了就离家出走,我和娘经常晚上出去找他,我给娘打着灯笼,那时候还觉得打灯笼特别累,爹每次看到我双手举着灯笼就会怪娘,说她不心疼我,娘就笑,等到爹把灯笼还给娘,然后抱我回去,路上他们就和好了。” “真好。”承昀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若是你我小时候便遇见就好了。” “是啊。”温别桑道:“那就不会有梦妖之事了。” “……” 他说话还总爱翻旧账,时不时就噎人一下。 承昀道:“你娘有没有离家出走过?” “娘才不会离家出走呢。”温别桑道:“她只会把爹气走,还总跟我说他傻,赌着气出去玩也玩不好,便是睡觉都没有家里香,她就不会犯傻。” “……”承昀缓缓道:“ ', ' ')(' 你倒是深得她的真传。” 温别桑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哼哼地对他笑,一脸开心又单纯的样子。 继续往前,他每走一段路都能说出和爹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比如娘经常带他去药铺采购硝石,比如非年关的时候爹带着他帮人写信卖画,说到这里,他又道:“爹经常帮没钱的人无偿写信,后来十里八村的人都来找他写,因为知道他不要钱,手腕都劳损了,娘把他臭骂了一顿,还把那些人都赶跑了,因为纸也要钱,墨也要钱,看手也要钱,那段时间,到处都传爹娶了个悍妇,爹当街发了一顿火,后来不管跟谁帮忙都明算账,这事儿才算平息。” “岳父若能入仕,定是个好官。” “他可以为了娘放弃一切。”温别桑一边说,一边盯着承昀,道:“官身也罢,功名也罢,便是性命,也不如娘来的重要。” 承昀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你之于我,如你娘之于你爹。” “你我之间或许还会遇到许多不可抗力,但心悦你,山海无阻,神佛难挡。” 温别桑到底还是喜欢听这些话,当下眼睛亮起,又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仰着脸问:“然后呢?” 十银打马侧耳,思索太子还能说出什么海誓山盟。 却发现里头忽然没了声。 马车逐渐来到了城郊村落,温别桑被承昀抱了下来。 雪还在落,温别桑一路穿过了青石板的地面,看到了两旁荒废的菜园子,旁边用来防鸡犬的矮篱笆早已消失不见,不知被何人拔走。 承昀则看到了菜园里去,并生着一颗梓树与一颗桑树。 “那树便是我名字的来源。”温别桑道:“桑梓,是爹娘亲手所植。” 温别桑来到门口,将手放在了门上的锁扣上,锁扣锈迹斑斑,门上红漆剥落,只是瞬息,脸庞已经被泪水浸湿。 关闭了多年的大门,被用力推开。 温别桑闪了一下睫毛,又闪了一下睫毛。 映入眼帘却并非荒芜的院落,而是被仔细打扫过,却又落了一层薄雪的院落,旁边的石桌干干净净,石凳上铺着绣花的垫子,恍惚之间,温别桑似乎还能看到发髻上裹着粗布的母亲,正在捣着火药。 本该充满着腐蚀痕迹的厨房也是干干净净,灶台如新,敞开的窗户上方半挂了一个草帘,挡住了侵袭的风雪。 温别桑走过去,甚至看到旁边的背篓里还放着新鲜的白菜。 他发出笑声,抬步走进了屋内,看到了宽敞的堂屋,还有窗前的书桌,父亲的身影似乎正在那里研墨作画。 他撩开帘子,看到了温暖的小屋。 泪水模糊了一切。 屋顶垂下绳子,挂着一个竹篮,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年幼的自己正在轻轻放着绳子。 篮子被放在了正好位于下方的桌子上,他走过去,看到了里面放着一些零嘴儿,爹昨日新买的枣糕,还有娘亲手做的酥饼,温别桑伸手进去,从里面摸到了一个核桃。 再偏头,便见房门仿佛被轻轻关上,他打小便会自己开核桃,将门用力一夹,再厚的核也能夹碎。 幼小的身影消失,他透过一片水光,看到外面站着皇太子的身影。 “承昀……”他说:“我,想爹娘了。” 房门再次打开的时候,承昀的衣物已经从胸口湿到了腰间。 十银依旧用灰布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浓眉大眼,道:“我们尽力复原了,根据您信中的交代……” “他很喜欢。”承昀走出来,站在堂屋门口,偏头望着不远处的厨房,道:“你会做饭吗?” 十银:“……” 承昀朝他看过来,十银微微避开视线,道:“属下出去问问。” “罢了。”承昀道:“里面的书架上似乎有菜谱,我去看看。” 十银立刻跟了上来,眼睁睁看他从架子上拿下菜谱,神色犹豫,道:“殿下,何至于此?” “这次随齐松去往明都,孤才发现自己真是坐井观天。”他一边翻着菜谱,一边道:“路上若没有齐松,只怕早就饿死了。” “属下,虽然不会用锅,但是野外求生经验丰富,殿下日后若是有用得到的,您身边皆是……” “以前只有孤一人。”承昀翻着书,道:“如今不同了。” “孤亦有了要顾之人。” 十银在锅底升起了火,皇太子一边看书,一边认真地朝锅里扔着调料。 书架之畔,皇太子的话言犹在耳。 “我读知北游,知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我信以为真,此前提未来,我只见自己,独坐高塔,万民朝奉。” “人生似怒海狂涛,波澜壮阔,如史诗画卷,如百川东流。” “此次重伤,我才发现,这一餐亦有乾坤,一日亦也浩瀚。” “一隙,可品百年。” 十银继续朝里面填着火,细细品着皇太子的话。 ', ' ')(' “岁月之漫,可堪悠悠,余生之长,可缓缓矣。” ……说到底,不就是耽于情爱,想要放慢脚步,品味当下么。 “火小一点!”承昀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十银的思绪,他忙将柴火取出一些,放在锅底—— 锅底没灰,这附近的人可也真是,见人家家里没人,锅底灰也能给人偷走。 温别桑醒来的时候,眼睛上被搭了个帕子,他确实是因为眼睛累了才睡着的,不知睡了多久,帕子竟然还热着。 坐直起来,才看到旁边放着另一只帕子,明显有人给他换过。 外面传来淡淡的烟火气,走出房间,便听到皇太子的声音,不太真切:“……姜片,冰糖,冰糖呢?” “殿下,您就随便弄点什么吧,有什么需要,明日您带着公子一起出去采买,不是更有意趣?” 承昀朝他看了一眼,忽然翘唇,道:“看来下次出门,还是得带你。” “殿下说笑了。”十银道:“若此次您去明都带的是属下,只怕咱们都折在那儿。” 温别桑走出去,道:“齐松怎么你了?” “怎么出来了。”承昀道:“你快过来看看,我方才炒了个白菜,尝尝如何。” 温别桑走出来,承昀立刻去拿了筷子送到他嘴边,温别桑刚碰到嘴唇,就马上摇头,道:“凉了,你炒好应该盖起来,如今天冷,稍倾便会冷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