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淑萍回到人和村后,辞掉人和小学的老师,一心要到县里的革命历史展览馆当讲解员,被我王大妗子阻拦,骂了她整整一天臭妮子,这好好的小学老师不干,几个弟弟妹妹在学校里正好照应,偏偏到县里去,就是心野,不知道给家里操心。
袁淑萍多次说过,虽然前路坎坷,但自己是一心想往外走,她不想当康秀云第二,不想一直在人和村干,她要出去闯一闯。她说,这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是她自己跨出去的,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先天的外在条件是一方面,关键还在自己。
以后的多少年,她的档案里、登记表上,一直记录着,她是1968年参加革命,1968年入党。为此,她总是说,我是1966年入党,1967年在县历史展览馆参加工作。
在鱼邑县革命历史展览馆当讲解员,也就是半年后,展览馆撤销,袁淑萍就到鱼邑县实验小学教学。
在鱼邑县实验小学教学一年后,鱼邑县实验小学解散,实验小学的学生被分流到运南、新民、老街小学,实验小学的老师各自回原来的工作单位。袁淑萍原来待过的革命历史展览馆解散,她就只好回到了人和村,又到人和小学教学,没有多久就当上了人北大队党支部副书记,那一年她才二十岁。
1971年,鱼邑县实验小学恢复,各回原单位的老师们又回到了实验小学。
袁淑萍打起背包,准备回实验小学,被我王大妗子倚着门框挡住了:“臭妮子,这次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让你再瞎折腾了,上次你走了,在县城折腾了几个来回,有什么用,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
袁淑萍说:“那不是赶巧了吗,碰巧实验小学撤销,这再恢复,就不会撤销了。”
我王大妗子大声哼了一声:“你说什么我也不让你走,你在家多好,是官强似民,你这在人和村麻利地入了党,还当着大队干部,这还不是干早呢,你看看康秀云,她什么时候干过地里的活,三天两头地到县里公社开会,看起来多风光。咱人和村可没有几个女党员,除了康秀云,就你一个女干部,全家都跟着光荣,你到了实验小学,不还是一个老师吗,人和小学的老师你不是还干着吗。”
我栋表哥眼泪巴巴地看着袁淑萍说道:“就是,就不能让我大姐走,大姐走了谁给我理发啊。”
袁淑萍在人和小学时,自己买了一套理发工具,下课放学后少不了给上学的弟弟妹妹们理发,这也是弟弟妹妹们永远的记忆。
我贤表哥忍不住插话说:“给你理个发还能耽误了?咱姐去实小又不是不回来,每个星期天她就回来,回来不就能给你理发了吗?我就想着咱大姐去县城,我也能去县城找她玩。”
我广中舅抽着烟,脸上带着笑意:“还是出去,还是出去好,我在外面几年,外面长见识、成长快、有前途。”
我大妗子一口怼道:“出去有什么好?你丢下我们娘几个出去了,混了几年,结果把你的脑子混糊涂了,还不是灰溜溜地回来了。就你那个棉厂,说是让你先回来,到今天多少年了,也不通知你再恢复工作,还不如鱼邑实小呢,说恢复就恢复了。”
我大舅点点头:“还是出去抓钱好,比在大队里挣工分强。土里刨食,再好也就这样了,孩子还年轻,应该出去闯闯。”
袁淑萍扛起包袱:“这是我一辈子的事,是我认准的事,我就要走出去。就是再回人和村,我也无怨无悔,谁也不埋怨。这次,我要是走不出去,我才后悔一辈子呢,谁也不要拦着我。”
我大妗子臭妮子地骂着,还是躲开门框,到了里间屋。我贤表哥一把抢过包袱:“走,姐姐,我送你去严集汽车站。你在外面混好了,别忘了我,我可等着你带我出去呢。”
我栋表哥也跟了过来:“还有我呢,大姐。下个星期天我就去县城找你,你要给我买好吃的。”
这时,我老爹老娘来了,说是来送大表姐。大舅大妗子出来说着话,我大妗子手里拿着一双袜子递给大表姐。这双袜子是用羊皮的边角料缝制而成,看着就毛茸茸的很暖和。大表姐接过来就往脚上套,上脚正合适,但往鞋上套时怎么也穿不下去了。
我老娘看了看,转身回家。一会儿,满头大汗地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双绿色的军用夹鞋,递给大表姐。这双鞋,肯定是我老爹的,崭新的鞋,还没上脚。在那时的农村,一看就很稀罕。大表姐穿着羊皮袜子,套上绿夹鞋,刚刚好,正合脚。这双鞋子,我大表姐一直记着,去年见我时她还提起过。
因为时间久远,因为我早早离开人和村,人和村的许多往事,老袁家、老商家的许多事,我都不知道。许多年后聊起来,我才知道,当年霞表姐认过我老娘为干娘,我也很纳闷,这不是亲姑吗,咋又认干娘了呢?我老娘回答道,我和你大妗子就是投缘,就是有呱拉,拉来拉去就拉了一个干闺女,亲上加亲。我想了想,还真是的,我栋表哥的媳妇还是我老爹介绍的呢,我老爹和老袁家、和广中大舅家,关系就是好。
小时候在家过年的时候,人和村的人都起得很早,吃过饺子,就满村遛着给老年人磕头拜年。我栋表哥常在外地,贤表哥就和我的那几个表兄弟来给他姑父大姑磕头拜年。转了一个圈,贤表哥在街上见到我老爹,离很远就喊着:“姑父,给你拜年,我给你磕头了。”我老爹就招呼着:“快起来,刚才不是磕过了吗?”贤表哥还是跪下磕头:“那就再磕一个。”就这贤表哥给姑父磕头的场景,许多年后还流传着。大家也知道,我老爹老娘和老袁家的人就是亲,他们之间的关系让村里的人羡慕。
刚刚吃过早饭,迎着初升的太阳,我栋表哥、贤表哥、凤霞表姐去新砦汽车站送凤桐表姐。凤桐表姐说,那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几步之一,那是她新生活的起点,从那以后,她的生活就发生了质的变化。
后来,大表姐多次说,那天出门的时候,记忆特别强烈,天上飘着大雪,大雪掩盖了村庄,掩盖了田野,掩盖了大路。大路两旁的深沟也几乎被大雪填平。天很冷,雪很大,很少有人出门,从人和村到汽车站只碰到了三个人。
汽车站上,姐弟几个等着汽车,凤霞表姐从兜里掏出五元钱来递给凤桐姐,说是我大妗子让给她的。
我大表姐眼泪热热地看着人和村的方向,那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里有她最亲最近的人。
到鱼邑县实验小学教学,一年后,也就是1972年,我大表姐被推荐为工农兵大学生,这又是她人生的转折点。因为去年的913事件,1972年的工农兵大学生推荐工作推迟了几个月,但还是又逾期举办了。初中毕业、党员身份,当过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参加工作已经五年,这些鲜亮的履历在被推荐入学的十几名大学生里也是十分亮眼。于是,作为第二届工农兵学员,我大表姐进入山东大学学习。
因为她在实验小学上班时,被推荐上的大学,根据当时的政策,上学期间,原单位的工资照发,于是,每月发工资时,霞表姐便会赶到实验小学去领大表姐的工资,这在当时,对于一个家庭来说也是很重要的经济来源。
在校三年,1975年毕业,回到鱼邑县。进入山东大学学习,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履历之一。毕业后她就被分配在县委工作点,后来充实基层,她先后在李寨公社、旧城公社任职,1987年转入鱼邑二中,担任鱼邑二中党支部副书记。那时,鱼邑二中是副县级单位,于是,凤桐姐成为了正科局级干部,临退休还聘为中教高级职称,工资大涨。在教育部门退休后,退休金也比其它单位高很多。
住在人和村北门,恶英的娘说过:人的个命,是个幸,心里想好是不中。这句话,我猜思了好长时间,她说的幸,就是幸运的意思吧。当好运来到,机会来到,紧紧抓住,就有可能改变命运。但也许,许多人终其一生没有这个幸,我想,不是没有幸,是他没有抓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