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校长那声沙哑破碎的“好”字,在浓稠的黑暗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凉,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头,只激起绝望的涟漪,便迅速沉没。死寂重新笼罩了狭窄冰冷的石洞,只剩下两人压抑粗重的喘息,以及洞壁深处传来的、间隔越来越长的滴水声——“嗒…嗒…”——如同无形的倒计时,敲打在陈青紧绷欲断的神经上。
右眼窝深处,那被药粉暂时压制的异物,如同蛰伏在寒冰下的毒蛇。冰冷的胀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在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变得无比清晰。陈青甚至能“感觉”到它细微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她脆弱的视神经,带来一阵阵隐晦的、令人作呕的悸动。它还在。它只是暂时被灼伤、被压制,随时可能再次苏醒、膨胀,撕裂她的眼球,将她彻底拖入苏梅那镶嵌着黄眼珠的永恒噩梦。
时间在黑暗中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是煎熬。陈青蜷缩在冰冷湿滑的洞壁旁,双手紧紧环抱着膝盖,试图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污血早已在脸颊上干涸结痂,带来紧绷和刺痒感。她不敢去碰触右眼,张校长的警告如同烧红的烙铁印在脑海里——会烂得更快!
黑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是张校长在摸索。接着,“嚓”的一声,第四根火柴被划燃。昏黄摇曳的火苗,如同风中残烛,再次照亮了他那张灰败枯槁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巨大的悲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着,几乎要满溢出来。他颤抖的手举着火柴,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拾起那半块边缘粗糙的粗陶碗碎片。
“拿着…”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将那块带着锋利边缘的陶片递向陈青。火光下,陶片边缘沾着点点深褐色的干涸污渍,散发着陈旧的血腥气。“…防身…也…也取血…”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陈青的手腕,那眼神里的含义不言而喻——苏梅笔记里的“活人的血”。
陈青的心脏猛地一缩。她看着那块沾着不知是谁血迹的陶片,胃里一阵翻搅。但她没有任何犹豫,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接了过来。陶片边缘粗糙冰冷,硌着她的掌心。这不仅是武器,更是她活下去可能需要的……钥匙。
张校长不再看她,他佝偻着背,像一截即将燃尽的枯木,颤巍巍地举着火柴,走向石洞深处那唯一的、通往更黑暗未知的甬道入口。火光只能照亮入口处几尺的范围,再往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跟着…别出声…一步也别落下…”张校长头也不回地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的重量和无尽的恐惧。
陈青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气息的空气呛入肺中。她握紧了手中的陶片,锋利的边缘刺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清醒。她站起身,右眼窝的异物随着动作传来一阵冰冷的悸动。她咬紧牙关,跟上了张校长那在微弱火光下显得异常佝偻渺小的背影。
甬道比之前更加狭窄低矮,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洞壁湿滑冰冷,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深绿色苔藓,散发着潮湿的霉味。脚下的岩石崎岖不平,布满尖锐的凸起和湿滑的凹陷,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张校长举着火柴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昏黄的光圈在湿漉漉的洞壁上投下两人扭曲摇晃、如同鬼魅般的巨大影子。火光范围之外,是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无声地窥视着这两个闯入死亡禁地的渺小生灵。
空气越来越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那种腐朽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浓郁,其中混杂了一种新的、难以言喻的气味——一种淡淡的、如同铁锈混合着陈年淤泥的腥甜,若有若无,却让人头皮发麻。
“呜…呜…”
极其细微的声音,仿佛贴着耳膜响起!
陈青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她猛地停下脚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别停!”张校长的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嘶哑,他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在火光下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收缩如针尖!“是风声!是风声!往前走!别听!”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枯瘦的手死死抓住陈青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粗暴地拖着她继续前行。
那呜咽声消失了。仿佛真的只是穿堂而过的阴风。
但陈青知道不是。那声音……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粘稠感。像是什么东西在粘稠的液体里缓慢移动时发出的**。
火柴的光圈在死寂的黑暗中艰难地推进。甬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陡峭。脚下湿滑的苔藓让每一步都充满惊险。洞壁上的苔藓颜色也在发生变化,从深绿逐渐变成一种令人不安的、带着荧光的幽蓝色,在火光边缘若隐若现。
“滴答…”
一滴冰冷粘稠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上方滴落在陈青的后颈!
“啊!”陈青短促地惊叫一声,猛地缩起脖子!那液体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浓烈的、如同铁锈混合着腐烂海藻的腥臭味!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摸,指尖触到一种滑腻粘稠的质感!
“别碰!”张校长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他猛地将火柴举高,昏黄的光线颤抖着向上扫去!
洞顶!不再是尖锐的钟乳石!
在他们头顶上方,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巨大蜂巢般的灰白色物质!那物质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孔洞,如同无数只空洞的眼窝!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正从那些孔洞中缓缓渗出、凝聚,然后如同垂死的泪珠,一滴一滴地坠落下来!
“是…是它的…它的……”张校长嘴唇哆嗦着,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眼中只剩下纯粹的、如同见到地狱般的恐惧。他手中的火柴因为极度的颤抖而猛地一歪,火苗燎到了他枯槁的手指!
“嘶!”他痛得一缩手,燃烧了半截的火柴瞬间脱手,带着一点微弱的火星,旋转着向下坠落,划出一道短暂的光弧,然后“噗”地一声,消失在下方无尽的黑暗深渊里。
绝对的黑暗,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两人彻底淹没!
“火柴!火柴!”张校长在黑暗中发出绝望的哀鸣,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他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索,布料的摩擦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但摸索的结果,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没有了。最后一根火柴,在极致的恐惧中,坠入了深渊。
“完了…完了…”张校长瘫软下去,身体靠着湿滑冰冷的洞壁,发出压抑的、如同濒死般的呜咽。彻底的绝望笼罩了他。
陈青僵立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炸开。后颈上那滴冰冷粘稠的液体带来的滑腻感和浓烈腥臭挥之不去。头顶那如同巨大蜂巢般的灰白物质,孔洞中渗出暗红粘液的景象,深深烙印在她被黑暗放大的恐惧里。没有光了!他们被困在了这通往地狱的甬道深处!
就在这时,右眼窝深处那暂时蛰伏的异物,猛地爆发出剧烈的悸动!冰冷的胀痛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和召唤!
“呃啊——!”陈青痛苦地弯下腰,手中的陶片差点脱手。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东西在疯狂地搏动、膨胀,试图冲破药粉的压制!眼球后方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粘稠液体再次涌出眼眶!
更可怕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粘腻的“视线感”,猛地穿透了黑暗!不是用她的眼睛在看!而是盘踞在她眼球后面的那个东西!它似乎在“看”着某个方向!带着一种贪婪、一种渴望,还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下…下面…”陈青痛苦地喘息着,声音破碎不堪。她强忍着右眼那几乎要炸裂的剧痛和异物感,用那只尚且完好的左眼,死死地“盯”向甬道下方那片浓稠的黑暗!她“感觉”到了!那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铁锈淤泥腥甜的腐朽气息,正从下方源源不断地涌上来!而盘踞在她右眼窝里的东西,正疯狂地“回应”着这股气息!
“你…你说什么?”张校长的呜咽声停止了,黑暗中传来他急促的喘息。
“下面…它在下面…召唤…”陈青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异物操控的诡异腔调,她指向黑暗深处,“黄泉石…也在下面…它在…发光…”最后几个字,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她的左眼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那冰冷的“视线感”却清晰地“传递”给她一个模糊的影像——在无边的黑暗深处,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如同凝固血块般的暗红色幽光!
那是山主的召唤?还是……黄泉石的反应?
张校长沉默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他粗重混乱的呼吸声。片刻之后,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走!死就死!不能让它…不能让它再害人!”
他挣扎着站起来,枯瘦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再次死死抓住了陈青的手腕。这一次,他的手指冰冷得像铁,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
没有光,只有黑暗和本能。张校长在前,陈青在后,两人如同盲人,在湿滑崎岖、向下倾斜的甬道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恐惧之上。右眼窝里的异物悸动得更加疯狂,如同一个精准的导航仪,不断牵引着陈青的方向,同时带来一波强过一波的撕裂剧痛。后颈上那粘液的腥臭,头顶那无声滴落的粘稠感,时刻提醒着他们身处何等的险境。
不知向下摸索了多久,脚下的坡度似乎平缓了一些。那股腐朽的腥甜气息浓烈到令人窒息,几乎形成实质的屏障。右眼窝里的搏动达到了顶峰,异物仿佛要破体而出!
就在这时,陈青被异物牵引的“视线”猛地一滞!
前方,在绝对的黑暗尽头,似乎……开阔了!
同时,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暗红色光晕,如同心脏搏动般,在视界边缘极其缓慢地、一明一灭!
“光…前面有光!”陈青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激动而嘶哑变形。
张校长没有回答,但他的脚步明显加快了,拖拽着陈青的力道也更大。
甬道似乎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
当两人踉跄着踏出狭窄甬道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粘稠的腥风扑面而来!带着浓烈到极致的铁锈、淤泥、***有机物混合的恶臭,几乎要将人熏晕过去!
而眼前的景象,让陈青瞬间忘记了右眼的剧痛,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被恐惧彻底冻结的惊骇!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天然溶洞!洞顶高得隐没在浓稠的黑暗里,无法目及。溶洞的中央,矗立着一座……山!
一座由森森白骨堆积而成的山!
无数的骸骨!人类的,动物的!大小不一,新旧交错!惨白的、灰黄的、暗黑的!断裂的肋骨、破碎的颅骨、扭曲的四肢骨……以一种极其混乱、极其亵渎的方式,杂乱无章地堆叠、挤压在一起,形成一座高达数丈、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恐怖山峰!
白骨山的顶端,似乎有一个巨大的、如同蜂巢般的灰白色肉瘤状物体在微微搏动!正是他们在甬道顶见过的那种物质,但放大了千百倍!无数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如同血液般在肉瘤表面缓缓流淌、滴落,汇聚到下方的骨山,形成一滩滩粘腻的血泊。
而最让陈青灵魂颤栗的是——
在那座白骨尸山的周围,在这巨大溶洞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如同地狱的麦田!插满了无数根……东西!
是手臂!
无数只干枯、扭曲、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臂!这些手臂如同枯萎的树枝,被深深地、直直地插入地面,只露出半截前臂和扭曲的手指,如同绝望的求救信号,又像一片死寂的、指向天空的墓碑森林!
每一只干枯的手掌,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那座白骨尸山的顶端!仿佛在进行着某种永恒的、无声的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