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的通缉令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苏莞牢牢困在垃圾场的漩涡中心。明面上的赏金猎人减少了,但阴影中的窥探却更加危险、更加专业。苏莞的窝棚如同一个布满致命陷阱的孤岛,每一次外出寻找必要的零件和洁净水,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她指尖沾染的血腥,比机油味更浓了。每一次杀戮后,那冰冷的麻木感都会加深一分,只有回到窝棚,触摸到冰冷的琴身,才能从这无尽的猎杀循环中汲取一丝虚假的安宁。
而那块温润的古玉残片,此刻正安静地镶嵌在古琴焦黑琴身的一侧,填补了那个空缺的琴徽位置。玉质的光泽与金属的粗粝形成奇异的和谐,仿佛一种古老文明在废土机械上的重生印记。苏莞偶尔会用指尖摩挲它,感受那不属于这个冰冷世界的温润,同时警惕着那个名为“墨白”的仿生人特工可能带来的后续。这温润,是诱惑,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这夜,没有月光,只有辐射云层透下的微弱幽光,将垃圾场勾勒成一片扭曲狰狞的剪影。
三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到了苏莞加固的窝棚附近。他们动作敏捷、配合默契,避开了地面上苏莞故意设置的、能发出细微声响的金属陷阱。为首一人身形魁梧,覆盖着简陋但实用的金属臂铠,正是铁锈镇反抗军“锈火”的首领——雷震。
“目标确认,就在里面。”一个负责侦察的瘦小队员压低声音,指了指窝棚,“‘葬音者’,能控制机器的女人。老大,抓活的!她是打破天枢静音封锁的关键武器!”队员的声音里混杂着敬畏与对力量的贪婪。
雷震眼神锐利,点了点头,金属臂铠在幽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做了几个手势,另外两人立刻散开,呈三角包围态势,手中粗糙的、利用废弃零件改造的能量枪对准了窝棚的薄弱点。他们的计划很简单:破门,强攻,用特制的声波***(虽然效果存疑)和电磁网制服目标!雷震的呼吸略微粗重,眼中燃烧着夺取力量的决心。为了反抗军的未来,他必须抓住这个“武器”!
就在雷震举起那只沉重的金属手臂,准备暴力破门的刹那——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清泉滴落深潭的琴音,穿透了厚重的金属门板,流泻出来。
不是苏莞之前那撕裂灵魂的杀伐之音,也不是荒诞的鬼畜旋律。这声音……太不一样了。
它清冷、孤寂,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哀婉与苍凉。每一个音符都像裹着寒霜,却又在霜雪之下,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抚慰。如同诀别的叹息,又似穿越时空的安抚。琴音断断续续,并不连贯,显然弹奏者并不熟练,却奇异地抓住了某种神韵。这声音,像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灵魂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又奇异地让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喘息。
《阳关三叠》!
雷震破门的手势僵在了半空。反抗军三人组都愣住了,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武器?杀戮机器?这…这声音是怎么回事?!这声音与情报中描述的“恶魔”截然不同!它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们对“葬音者”的固有想象。
鬼使神差地,雷震对侦察队员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他粗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那清冷的琴音像冰水浇在他因常年厮杀而沸腾的血液上,带来一种陌生的、近乎安宁的刺痛感。他放轻脚步,如同最谨慎的猎手,无声无息地靠近那个观察孔,屏息向内望去。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某种被琴音触动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感觉,压过了执行任务的冲动。
窝棚内的景象,瞬间击中了他的心脏。
一盏用废弃电池和荧光苔藓勉强点亮的小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如同废土上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奇迹。苏莞正背对着门,跪坐在一个破烂的垫子上。她怀里抱着那张焦黑狰狞的古琴,但此刻的姿态却显得异常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
在她面前的地上,躺着一个穿着破旧军服、失去意识的老人。老人的左臂和右腿都是锈迹斑斑、结构简陋的机械义肢。裸露的金属关节处,能看到线路纠缠,维护极差。此刻,老人身体正无意识地、剧烈地抽搐着,面部肌肉扭曲,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显然是义肢神经驳接处长期故障引发的剧烈幻痛。那抽搐,如同垂死野兽的挣扎,充满了无声的绝望。
苏莞的神情专注而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肃穆与疲惫。她的指尖在那幽蓝的蛛丝弦上轻拢慢捻,每一次拨动,都带出《阳关三叠》那标志性的、如泣如诉的叠音。她的动作生涩,远不如前世那般行云流水,但每一个音都精准地落在调上。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这种精细的操控对她消耗极大,但她指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仿佛在进行一场不容失败的仪式。
更让雷震瞳孔剧烈收缩的是,苏莞并非单纯弹奏。她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了几个类似拾音器的小装置,此刻正用细导线连接着,小心翼翼地贴在老人抽搐的机械义肢关节附近!骨传导拾音器!她竟然在用这种方式,将琴音产生的特定振动频率,直接导入老人的机械神经接驳点!她在试图用这“魔音”,抚平一个垂死老兵灵魂深处的痛苦!
奇迹发生了。
随着那清冷孤寂的琴音持续流淌,老人身体剧烈的抽搐幅度肉眼可见地减小了!扭曲痛苦的面容逐渐松弛下来,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平缓的呼吸。虽然依旧昏迷,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痛苦,似乎被这奇异的琴音暂时抚平了!老人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仿佛在琴音构筑的冰冷世界里,找到了一方安宁的角落。
窝棚内,昏黄的灯光下,只有古琴的清音流淌,以及老人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焦黑的古琴、冰冷的机械义肢、专注抚琴的年轻女子…构成了一幅在废土世界中绝无仅有的、震撼人心的画面。这画面与“声波****”、“葬音者”的凶名形成了撕裂般的、令人窒息的巨大反差。
雷震魁梧的身躯僵在门外,那只举起的、准备破门的金属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他脸上的杀伐之气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颠覆认知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被巨锤砸中心脏般的愧疚。他们视她为武器,为打破秩序的工具,她却在这里,用这“武器”为一个垂死的废土老兵镇痛?!他感觉自己像个举着刀闯进圣堂的野蛮人。
琴音缓缓停歇。苏莞轻轻呼出一口气,身体微微晃了一下,显然消耗过度。她小心翼翼地取下老人身上的拾音器,动作轻柔地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做完这一切,她疲惫地闭上眼,片刻后才睁开,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和释然。仿佛这份抚慰,也短暂地抚平了她自己灵魂中的某处荒芜。
就在这时,雷震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或许还有一丝被琴音感染的冲动,以及那沉重的愧疚),他猛地推开了那扇并未完全锁死的门!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