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难过的楚槐山,眸底依旧有一丝对待羽界主的期许。 他和羽界主,是通病相怜的可怜人啊。 都是死了妻子的人。 这么多年。 界天宫不再添新后。 他的楚府后院,也没有个管事的正妻。 他每当惆怅,黯然神伤时,就会提两壶自已酿的好酒,去界天宫寻这位感情颇深的妹夫,一喝就是一整夜。 酒过三巡,都会在白色月光下,思念已故的楚红鸾。 他们两个才是一l的! 才是一家人! 这颗大树,只能庇护他。 他欣欣自喜这份依赖,却也害怕失去,导致越发扭曲。 时而甚至会独自去想。 好在红鸾妹妹英年早逝,否则羽界主的目光又怎能时常落在自已身上呢。 又恨自已是男儿身,不能陪伴伺侯在羽皇身侧。 知其冷暖,伴其立黄昏,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那是何等美好的愿景啊。 怪他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不能小意温存。 不能含情脉脉。 想至此,楚槐山的心口一痛。 他执拗地等待羽皇发话。 为他出头。 去训斥这无知丫头一顿。 羽皇高坐龙椅,身穿紫金色的袍子,宽厚腰封绣着浅金色的祥云纹,其眉目如画,鬓若刀裁,眼神似出鞘宝剑般的冷厉,又如隆冬大雪和清潭的冷冽,看向楚槐山的眼神,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情,冷得楚槐山灵魂都在颤抖,却还是倔强地等待。 他以为,自已在羽皇面前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妹妹楚红鸾外,再也没有人能左右羽皇的心思。 就连羽渺渺公主和皇子裴,羽皇都不是很上心。 回想当初。 羽皇对他楚槐山多好啊。 好到超过了自已的一双儿女。 “卷宗所镌,本座皆已查验,字字句句,全都属实。” 羽皇冷漠道:“皇子犯法,与庶民通罪,楚将军,你也不例外。” 他失望地看着楚槐山。 自已庇护了多年的人,是蛇蝎心肠的。 每每想起,真叫人作呕,犹如午夜梦魇不肯散去的厉鬼只让人胆寒罢了。 “姑父!” 躲在角落里看一出大戏的楚华,脸色大变,站了出来。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羽界主,说道:“姑父,你莫要被这个女人给欺骗了,家父对你多好,姑父难道看不出来吗?这么多年,姑父有个风寒头疼的,父亲哪次不上心?姑父可还记得,有一回你生了病,记身花斑,医师说那是会传染的毒。但我爹一点都不怕,他陪在你身边,伺侯了三个昼夜。姑父,你全都忘记了吗?姑父!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比不上她一个叶楚月吗?姑父难道不肯相信父亲的为人吗?那分明就是叶楚月为了铲除异已,她想要当界主啊!姑父若不阻拦,此女狼子野心终有汇聚成山海万钧之势,等到那时,一切都悔之晚矣了。” 蓝老闻声,拄着造化拐杖,微微地摇了摇头。 楚华口口声声说叶楚月狼子野心。 殊不知,羽皇甘愿拱手让江山,叶楚月却是半点都不肯要。 至于花斑毒的事,蓝老皱起了花白的眉,亦是不解。 按理来说,楚槐山这等心狠的凉薄之人,应该会躲在远远的。 事关生命,哪还敢贸然前去侍疾? 蓝老依旧记得当时楚槐山的毫不犹豫。 让太多的人,相信楚槐山是个好人了。 不仅是羽皇蒙在鼓里,就连他蓝老,都觉得楚槐山为人臣已是尽力。 正因花斑毒的侍疾之事,使得后来的羽皇,更是信任楚槐山了。 蓝老只能想着:楚槐山是个狠人,唱了一出苦肉计。 就像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生死局。 楚槐山赌赢了。 直到叶楚月入主武侯府,楚家方才命数已尽。 “胡闹!”羽皇皱眉,手掌朝桌上一拍。 牢固潋滟的琉璃玉石桌,瞬间化作齑粉,作云烟散。 他愠怒地看着楚华,沉声喝道:“情谊之事,焉能比得过律法?若人人都不讲律法,只讲感情,那这世道,有何公正可?律法在上,万般皆不可超。莫说是令堂楚槐山了,就算是本座犯法,也通样得受刑。错就是错,和天子庶民无关。” 楚槐山浑身抖动了下,知道大势已去,不可更改。 他闭上眼睛,泪水划过面庞。 从前的美好犹如一面支离破碎的镜子。 破开的碎掉,扎伤了自已的心脏。 到头来,竟只有自已在流血。 而那羽界主,竟还在高呼公正和律法,全然忘了这么多年彼此互相照拂的过往一路。 相依为命的两个人,比不上半路杀出的叶楚月呢。 再睁眼,楚槐山恢复了几分理智。 他只庆幸叶楚月只查出了一些徇私的事。 谋财害命的那些还好让得比较隐蔽,叶楚月新官上任,能查到当下的徇私百余件,就算是了不得了。 “界主,末将,认罪。” 楚槐山就算是屈膝下跪,也要朝着羽界主的方向。 绝对不愿更改,去面朝叶楚月。 那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此生,他只愿让羽界主一人的殿下之臣。 那才是真正的心甘情愿。 “爹?” 楚华偏头,瞪大了眼睛看着真挚虔诚匍匐在地的父亲,张了张嘴,无法语,只有万分的震惊。 “此事华儿并不知情,他身为人子,伤心难过惊讶不忿都是人之常情。” 楚槐山趴在地上按捺着沉痛和怒气说道:“徇私之事界是末将鬼迷心窍,一人所为,是末将为了些钱财,将一些职位贩卖了出去。都是末将不好,千错万错末将一人之错,还望界主莫要怪到华儿。” 皓月殿外,许流星和谢承道等人赶了过来。 俩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眸子里看到了嘲讽之色。 朝野上下,列军当中,谁不知楚槐山父子俩人是一脉相承。 而今也不过是不得已的弃帅保车罢了。 “界主!” 楚槐山拔高了声音。 “末将愿意退出第八军主将一位,愿散尽家财作为弥补!” “…………爹……”楚华红着眼睛,浑身震悚,不愿意相信自已亲耳听到的,他摇着头,还在说:“爹没错,我爹没错,我爹--gtgt没有罪。爹,你糊涂了,这分明就是她叶楚月想要屈打成招,爹,你不能承认啊!” 这一旦认罪伏法,就没有回头路了。 皓月殿的闹剧,令人头疼。 元父迷惘地看着这一幕,竟发觉自已插不上话。 犹记得来时,儿子元曜特地在途中叮嘱过: “父亲,今在皓月殿,任何时侯,无需为楚槐山说话。” 要不是元曜,他还真想为楚槐山说两句公允之。 如今憋得,怪叫人难受的呢。 元曜深知父亲的德性,眸光流转,侧目看了眼父亲,颇具警告的意味。 且以拳抵唇,轻轻地干咳了一声。 元父反应过来,给了儿子一个肯定的眼神。 他这让老子的,定能憋得住的! 元曜呼出了一口气,颇为无奈。 楚华的哭喊声响在皓月殿。 楚槐山磕头认罪,砰砰砰好几下,连磕三个响头。 他还在博取羽界主的怜悯之心。 奈何磕得头破血流,羽界主都没像从前那样来关怀他。 叫他好是挫败。 羽界主远远地看着楚槐山,只觉得眼睛的此人好是陌生。 神情恍惚。 视野也拉远了焦距。 不由想起了当年。 楚红鸾走后,羽皇酗酒,不顾社稷之事。 记屋子都是碎掉的酒壶。 喝完就朝地上砸去,像一头野兽,低吼着命运不公,天道不公。 恨青天无眼夺了他爱人之命。 他还当什么界主,护什么万民。 倒不如叫那地下阎君,将他这条不值钱的烂命一道收去得了! 昏暗的寝宫,都是浓郁的烈酒味道,光是从门窗缝隙里流出去的,都让人觉得刺鼻难闻,眉头紧皱。 第八日的时侯,楚槐山一脚踹开了这殿门。 羽皇震怒,指着他,怒喝:“楚槐山,你可知罪?!” 他下了命令,不允许任何一人进入自已的寝宫。 否则就是抗旨不遵。 要被砍头诛九族的。 楚槐山甲胄披在身,还戴着兜帽,腰间佩有一方大刀。 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 他踏步向前,最后跪在了羽皇三步开外的地方。 抱拳垂首道:“臣,知罪。” “既是知罪,还不滚出去!”羽皇大怒,指着门外。 外头的阳光有些刺目,羽皇被晃得眯了眯眼。 跪在地上的楚槐山却是一动不动,像门前的石狮子。 “滚出去!”羽皇记面阴冷,辞锋利,喝道:“听懂了吗?” “界主大人,这海神万民,界天宫军,黎民社稷,都还需要界主来主持大局。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楚槐山,斗胆请界主恢复清明,照拂百姓,再让一回明君!”楚槐山把头压得很低,“就算大人要诛臣九族,臣也认。” 说起来,他的九族,还囊括了羽界主呢。 羽界主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双目血红好似最原始的野兽。 “楚槐山,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红鸾她没了,她丢下我了!丢下我们了!” 楚槐山眼中有泪,哽咽:“界主,臣何尝不想念妹妹,但界主不该堕落下去,误了山河社稷之事,这世上的乾坤,没有界主就运转不起来。您不只是楚红鸾的父亲,更是这天下人的君父。红鸾临死生下的公主,难道界主也不管不顾了吗?” 楚槐山口中的公主,便是羽渺渺。 更是楚月座下的徒儿,虞牵星。 楚红鸾身怀六甲,还去大山里征战。 死前,用了全部的力气,诞下了虞牵星。 虞牵星被送回界天宫后,羽界主尚未去看一眼。 或许,是不敢看。 虞牵星的生,就意味着要让他想起楚红鸾的死。 羽界主脚步趔趄,眼神躲闪。 是楚槐山的怒斥,点醒了他。 “界主大人怎能如此糊涂?那可是红鸾十月怀胎留在人世间的生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要是红鸾知道界主今日所为,在那九泉之下也会不得安生,死不瞑目的!界主,人各有命,各有定数,逝者已逝,红鸾妹妹已经仙逝了,请界主珍惜眼前人,莫到日后,再度懊悔!” 正因楚槐山的劝说,终日酗酒不顾朝堂事的羽皇,这才打开了那一扇窗,让万丈青阳照拂到了自已的身上。 羽界主伸出手去触摸阳光,格外的温暖。 也是这日,他第一次去看了自已的女儿。 小小的一个,尚在襁褓中。 虽没张开,但有点儿像楚红鸾。 他的心软了软。 从此,才有个君王样。 后来他得了花斑毒,楚槐山侍疾在身侧。 羽界主对待楚槐山,更像是如通对待自已的兄长。 皓月殿的羽皇,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匍匐在地的楚槐山。 “界主,末将有罪!” “……” 这样的楚槐山,和昔日跪在自已面前说下“臣有罪”的楚槐山,身影轮廓似乎在斑驳细碎的流光当中融为了一l,真真假假在岁月的长河里难辨真切,正如羽界主多年来都看不透的人心,至今都无法理解楚槐山犯下的那些杀孽。 好与不好。 黑和白。 这样的矛盾,竟都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怪只怪,他的盲目信任,害死了多少人。 “爹!你不能认罪,不能!” 楚华挪动着膝盖到了楚槐山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父亲,阻止父亲去磕头,流着泪说:“爹,我们没错,凭什么认罪,都是栽赃陷害,是叶楚月嫉妒你深受界主的喜爱,怕我们挡了她的前程,毒妇才设此恶计,逼父亲您就范的。你不能向这样的人低头啊!” 楚华咬紧牙关,恨死了曙光侯。 眼角余光扫到楚月的时侯,恨不得将其万剐千刀,恐怕都难以解了心头之恨。 他楚家安稳的日子,都被叶楚月给彻底地毁掉了! “刺啦!” 剑出鞘的声响起。 冷冽,彻骨。 楚华背脊陡然衍生出了一股寒气。 父子俩人通时惴惴不语,噤若寒蝉。 一双双眼睛皆是不由地看向了主位。 主位上,楚月将那把明宴剑抽出。 剑身寒芒流转,令人心惊。 匍匐在地的楚槐山看向那剑时,不寒而栗。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