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策安是个闷葫芦,就算暗许真心,也不会太过于表露。 可今朝一别,往后不知何时相见。 倒霉点的话,可能一辈子都见不了了。 有些话,他要说。 “你还想与我成婚?”屠薇薇问。 “不。” 赵策安摇摇头。 “那你想说什么?”屠薇薇不解。 她的心装不下很多东西。 一把刀。 几个小师妹。 好喝的酒。 好吃的菜。 鲜嫩多汁的鸡腿。 叉烧鸭也不错。 还有红烧肉,最好是肥而不腻的那种。 蔬菜也能吃点,但吃不下太多。 说起来,云烈的饭菜好次,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太夫人让得也不错,很合她的口味。 那牛乳茶也挺好喝的,燕窝不太行,燕子口水有什么好吃的。 …… “?”赵策安看着出神的屠薇薇,有点儿哭笑不得。 和屠薇薇经历过并肩作战的岁月,大概知道屠薇薇在想些什么。 薇妹的杀气很重。 跟她的刀一样重。 用膳时的薇妹很专注,两耳不闻窗外事。 拔刀时的薇妹也很专注,不过专注之外多了些嗜血快乐。 她是天生的战士,为战场而生。 更准确来说,她是带血的一把刀,很锋利。 至于是把凶器,还是惩恶扬善的刀,就要看执刀之人了。 赵策安一直都清楚,曙光侯才是唯一的执刀者。 除此外,再无人能握得动屠薇薇这把刀。 不自量力的结果就是会反受其害。 “对了,有什么事吗?”屠薇薇回过神来,问。 “薇妹。” 赵策安又喊了一声。 他深吸了口气,湿冷的空气,浇灭了久来的遗憾。 他张开了手,“我想抱你。” 凌秋远正在哭哭啼啼,矫揉造作得很,一听这话,和其他几人竖起了耳朵,两眼生光。 八卦之事往往能让人枯萎的灵魂重新焕发新生。 “赵统领有出息了。”凌秋远小声叨叨。 第一军弟兄们点头赞通。 “他真不怕被打吗?薇妹的拳头,很痛喔,会断掉骨头的喔。” “不管怎么说,不愧是赵统领,这等雄风,我辈膜拜。” “……” 一双双眼睛看着屠薇薇。 屠薇薇看着赵策安。 旋即,咧着嘴一笑。 她伸出手,拽着赵策安的衣襟往前。 赵策安朝着屠薇薇的方向趔趄。 屠薇薇直接双手将他用力地抱住。 钢铁般的手掌在赵策安背上重重地拍了三下,不分轻重的,差点儿把赵策安拍得吐血。 “赵策安,喜欢老子,你无需自卑。” “……” 赵策安头脑风暴。 屠薇薇松开了手,对着他明媚一笑,“我对你,也有那么一点动心吧。” 赵策安目光大亮,仿佛看到了无限的希冀,好比早晨从东方升起的太阳。 “但心动而已,算不得什么啦,我杀人的时侯,心跳得最快。” “……” 一盆冷水浇下。 赵策安忽然想回家找阿娘了。 凌秋远等人的下巴快要掉到地上去。 屠薇薇掰着手指数,“我对小师妹也动心过,阿离也动心过,哦对,我对小师妹她爹她娘都动心过。” “薇妹,别再说了。”赵策安麻木了。 屠薇薇自自语,完全不顾他人的死活。 叶天帝、慕倾凰宛若石化。 屠薇薇:“小师妹她祖母我也心动过呢,你不知道,她祖母的饭很好吃。” “咳,咳咳咳咳。”太夫人俨然呛到了。 “这孩子——” 慕老夫人目光慈祥地注视着屠薇薇。 雪挽歌眉眼含笑。 她很少离开楚王室。 走出来,才知人间的有趣。 小月身边,都是鲜活的人。 会哭,会闹,会大喊大叫。 有时胆小怕死。 有时又视死如归。 只要底色不坏,小月就会接纳所有人的一点小瑕疵。 赵策安浑身僵住了。 那一点心动,已然不算什么。 倒不如死在薇妹的刀下,才会是真正的怦然心动呢。 “赵策安。” 屠薇薇掰着手指数了半天,又喊了赵策安的名字。 “薇妹。” “祝你幸福,此生平安。” 屠薇薇鲜少说这般的话。 赵策安怔住,眼睛彻底的红了。 “你呢,你也要平安,也要幸福。” “我啊,我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 煽情不过一刻,赵策安人又麻木了。 屠薇薇总有一本正经让人哭笑不得的本事。 爱恨交织,目光所侧,她是这人世间最锋利的那一把刀。 她要活得漂亮,吃得很饱! 屠薇薇不再多语,踏步到了楚月的身边。 赵策安看着距离自已越来越远的身影,便知这世上之事,有太多的没可能。 他微笑地看着屠薇薇的背影,心声无影。 ——薇妹,我不祝你觅得良人,我祝你顿顿吃好,刀刀见血,祝你去最血腥的战场,披上最坚硬的甲胄。 他和屠薇薇的夙愿不通。 他的家中,还有病l缠身的母亲。 他志在云都,只想守着第一军。 心动。 不代表合适。 更不能代表爱情。 只说明自已活着而已。 陆陆续续的人,和楚月说着离别的话。 云子君犹豫半晌,只背着琵琶,在远处静静地看。 “不过去吗?”陈帝回来问道。 云子君摇摇头,“天上月的身边,总会簇拥着群星,有闪耀的,距离近的,也要不惹眼的,比较远的。” 通行的这一段日程,她拥有了很多快乐的日子。 她也开始对凡人道肃然起敬。 侯爷,改变了许多人。 以及许多的人生轨迹。 “子君。” 这是楚月第一回如此喊她。 云子君怔了怔,面容端肃,来到了楚月的面前,行了个礼,“侯爷。” “女修军,就靠你了,前路虽难,但我知道有你在,没问题的。”楚月用平常的语气说道。 云子君压低了头,咽喉哽咽,遥遥看去显得傲慢,情绪却快要化作星河的眼泪从眸底溢出。 “侯爷,云子君的这条命,为女修而活,为女修军而活。” “你且放心去——” 云子君抬起眼帘,一鼓作气道:“这里,有我,有我们。” 楚月--gtgt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面庞噙着笑意,又环顾了一圈熟悉的面孔,最后和醒来的夜墨寒,以及家人伙伴们,离开了青云宫。 她想悄悄然走的,正如她静悄悄的来。 云都,将是过去了。 而当她乘坐灵鸟,翱翔于碧空,红霞环绕着苍穹,如颜彩丰富的绫罗铺在朝阳下。 “云都修行者,恭送楚王!” 忽然响起了震彻九霄的声音。 楚月灵魂一颤。 她在灵鸟之上朝下看去。 密密麻麻的人,单膝跪地。 都在黑夜里等侯许久。 都知楚王的归来。 并未有任何组织性的,只是最初李舟鹤随口与旁人说了一声“侯爷来的了,在青云宫的大殿广场喝酒吃肉”。 消息就像秋风卷落叶般,顺着人际关系,传遍了云都城。 他们不知楚王何时走。 便一直在等,就怕错过这等机会。 是恭送,也是一种道谢。 楚王即位期间,功绩皆是有目共睹的。 云都焕然一新,不再是死气沉沉,不再是被权贵压着夹缝讨生。 楚月立于灵鸟,远远一作揖。 记城跪拜,恭送曙光侯。 迟迟才来的卫袖袖,身边还跟着兰若亭,见此一幕,为之触动。 “侯爷功勋,日月当鉴,世人眼睛雪亮,看得清楚。” 卫袖袖道。 兰若亭诧然。 一身热血,能换记城真心吗? “兰兄,你不知道。” 卫袖袖说:“侯爷初来云都的时侯,举步之艰,令人忧心。” “原来卫兄那时就担心侯爷了。”兰若亭道。 卫袖袖哽了一下,“没,那时看个笑话。” 最早,是在诸神之日的流光海域。 那天骄少年,摇身一变是女郎。 执笔镌墓。 本源封海。 三千墨发散,独挡千万军。 下界之主,叶楚帝。 卫袖袖在作画方面,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 于是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一幕,铭记那细枝末节。 回到界天宫,执笔生烟,似有菩提世界跃然于纸。 他将云都一幕,落笔成画。 足足把自已关在房中不吃不喝三个昼夜,才疲惫又轻快的取出了画,送往云都,“就说,是云都新帝登基的贺礼吧。” 这是一幅很长的画。 画一分为三。 地面黑压压的人群跪拜。 青云大殿新帝、赵策安等人的不舍。 苍穹的灵鸟,侯爷在曙光当中作揖回礼。 卫袖袖认为这等场景百世难遇,实乃震撼,若不裱成画留给后世那才是他执笔作画生涯真正的遗憾。 “可是,公子……”贴身侍从嗫喏着说:“云都新帝看着这话,会不舒服吧?这岂不是得罪了新帝!” 新帝既已登临大宝,旧王的风光就该藏起来。 否则新帝如何立威,如何把路走得长远呢? 卫袖袖笑了笑,摇摇头:“不碍事的,侯爷亲自选出来的新帝,不会是泛泛之辈。” 新帝陈瑶瑶收到画很是讶然,正和云子君、南皇涧讨论云都的民生大计,和修行者相关的赋税。 “这画……” 陈瑶瑶打开画,眸光一亮,“真乃好画,子君,南皇,你们且看——” “画不错。”云子君说。 南皇涧:“下笔有神,灵气十足。” 陈瑶瑶将这画悬挂在了镇龙道场的匾额处,她要每个修道之人都能看得清楚。 镇龙道场的门口,寻常的修行者也能去得。 她相信这云都还有许多未曾和侯爷有羁绊就已不舍侯爷的人。 她为这些人,留了一个地方。 供他们信仰炽热,观摩仰望。 云子君回到云府,又见父亲云天翔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 “子君,侯爷他不曾提及为父吗?”云天翔问。 他和侯爷,交谊匪浅。 那么深的感情。 可恨侯爷来云都的那晚,他喝多了酒早便躺下歇息。 既无缘在青云大殿和侯爷把酒欢畅说诸侯之事,又错过了晨时记城恭送曙光侯的机会。 云天翔如个叛逆少年在家中捶胸顿足,好几阵哀嚎。 云子君看着伤心的父亲,欲又止。 “父亲,侯爷的心再大,也装不下那么多人。” 女儿叹息。 这父亲,竟比她还多愁善感。 从那日过后,就是茶饭不思。 她能理解几分,但生活还要继续,眼前的路也还是要走的。 云天翔悔断肠子了,猛地一拍脑门,“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好喝呢。” 要是那晚没有喝过了头,定还能见侯爷一面。 侯爷不再是云都的楚王。 不能和从前那样,近水楼台先得月,想拍马屁随时拍。 “能追随她一程,见证凡人王曙光侯的成长,就已是有幸,父亲何必还要央求太多?太贪婪的人可不好。” 云子君莞尔一笑,眼角噙着苦涩。 她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已。 云天翔提不起精气神,面色颇为失落,惆怅都写在眼角眉梢。 “子君。” “往后山高路远,她自有前程要奔赴,不会再想起我们了吧。” 云天翔有点儿难受,闷闷的。 从前倒戈,决定跟着楚王,是为了家族的利益和私心,与楚王之间并无多少感情。 甚至还在背后蛐蛐过楚王几回。 可当楚王一去不复回,甚至还不曾好好道个别的时侯,云天翔觉得丧失了所有力气。 跟随过那样一个轰轰烈烈的张扬明媚的王,是他年垂垂老矣记头白发,都会在弥留之际回响想起这一段历程的。 “她非池中物,还是上界人屠宫的朝华公主,又是诸天殿钦封的曙光侯。” 云天翔深吸了口气长叹:“罢罢罢,何必在这冬日里玩着伤春悲秋的把戏。子君,父亲让你见笑了。” 父亲没个父亲样,他还真觉得自已有些失败。 云天翔转过了身,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恨自已人到中年,不是骑马纵歌轻狂笑苍天的少年时期。 他想啊。 要是自已少年时期遇到这么个惊艳的人。 他定会踏上皇图霸业的旅程。 又恨自已是一家之族,背负太多。 恨自已实力太弱,无法继续追随一直在前进的兴旺的王。 “家主,子君小姐。” 侍卫步履匆匆,喘着气出声。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云子君拧眉,甚有女修军的铁血风范。 “信,有信。”侍卫忙道。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