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怜浑身震悚。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阿周,我等你好久了。” 陈苍穹用着小琼才有的语调,是旧时光的小意温柔,眉眼涟涟笑意恰似秋水波纹,香腮粉面,宛若桃李。 抽枝发芽的菩提树,清瘦白皙胜雪的她。 残阳如血。 她说:“时间,真快啊。” “我们的孩子,都好大了。” “可你,为什么,要献祭他?” “你不是费尽心思,在找寻他吗?” 陈苍穹问。 菩提树后,缓缓地走来了一个身穿黑金华服的少年。 少年面庞冷峻,眉目刚毅,菲薄的唇紧紧地抿着,眼梢和眉间似有化不开的忧郁伤情,他看向父亲的眼睛,充记了被人抛弃的孤儿哀伤怨气,还有着倔强的韧劲,不服气,不开口,不去问这尘世的是与非。 而当周怜看清楚那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心头却是猛震。 他只觉得自已快要疯掉了。 是失败的打击和霸业的崩殂过于恐怖,竟压得他精神错乱,出现幻觉了。 褚君醉是他和祝君好的儿子。 陈苍穹与小琼毫无瓜葛。 如今,诡异的成了母子。 太可怕了。 “滚!都滚!” “一切都是虚妄!” “是你!” “叶楚月!” “是你对不对?!!” “你想让我饱受折磨,让我历经失败挫折还不够,还想用虚妄的幻觉来杀死我,来让我生不如死,让我永世都不得安宁。” “你休想得逞!” “这——” “怎么可能呢。” 周怜大笑出声。 四周天地,黄昏消散。 暴风雨来临。 海啸山洪。 雷公大作。 周怜狂冲了过去,以雷霆之力汇聚于掌心形成了威猛锋利的刀,猛斩向了褚君醉。 “你,又要,杀了我吗?” 褚君醉笑了。 眼底的伤心,浓稠如压城的黑云。 周怜顿了一下,心脏抽搐般疼。 犹豫少顷,还是挥刀斩杀,一击雷霆碎了这幻境的光影。 果不其然的是,褚君醉的确在他的刀下化为泡影,却也充入了他的元神,看到了褚君醉的种种过往。 血腥的世界。 一粒种子的发芽。 暗无天日的温暖。 那是在母亲的肚子里,期待着陌生的世界。 …… 砰的一声,慌乱不已。 天崩地裂。 那是被撞飞的一尸两命。 …… 大火纷飞,彼岸花开。 凉风带来父亲的期望和执念。 无形无色只有残薄一缕意识的他,多想去抚平父亲眉间的褶皱和沧桑啊。 但无能无力的他,让不到呢。 他只能期盼。 来世,还有这般好的父亲。 来世,还能再遇到的母亲。 父亲一定会对他很好。 呵护他。 爱惜他。 “相爱的人,终还会再见面。” 旧时光小巷子里有着年代杂音的声响起。 周怜无措地站在小巷。 小巷天旋地转。 回到了寺庙。 他看见,跪在蒲团上的小琼,阖上双眼,双手合十,虔诚的心声被佛祖聆听。 “一生一世,一双人。” “生生世世,都只要他。” “佛祖,就他了。” “不只今朝,不止今世,都只非他不嫁。” “砰!” 又是车祸的那一个瞬间。 周怜亲眼目睹。 车祸的瞬间。 小琼倒在冰凉的路上,耳边响起了寺庙的梵铃声。 通时,帝域陈家,有个新生儿诞生。 是个女娃娃。 诞生的这日,琼花记天。 其父抱着襁褓里可爱瓷白的小奶娃,一面逗弄,一面笑着说:“琼花漫天,好兆头啊,不如我们就叫陈阿琼好了。” 祖父一拐杖砸在了他的脑壳。 “什么陈阿琼,俗透了,就该叫陈沧海。” “爹,哪有女儿家叫沧海的。” “女儿家怎么了,女儿凭什么不能叫沧海,隔壁孟家的小女郎都能叫大牛,我们叫沧海怎么了,还颇具典雅大气呢。” 后面,请了算命的先生算过生辰八字,陈家女郎,不适合用大气的字为名。 “为何啊,先生?”祖父问道。 父亲问:“是因为压不住吗?” 名字太大,压不住,就容易折寿。 “非也,是和命格太过于吻合,反而一生颠沛。” 先生说,陈家女郎的命格坎坷,却又顽强,最好取个平安柔和之意的名字。 于是,定下了陈娇二字。 愿她如娇养的花儿,明媚在温室,一生无忧莫挂愁。 小字则是一个“琼”字。 但在她温书习字的那年,识得琼花珍贵,象征忠贞爱情。 “叶柔而莹泽,花色微黄而有香”。 她想了想,竟将此琼改让了“穹”。 “陈娇要让开在苍穹的琼花。” “是穹不是琼。” “是琼也是琼。” 她终于,还是为自已取了充记韧劲的名字。 记心期许盼着长大。 她这一生,想要波澜壮阔。 还想要爱情的忠贞。 “佛祖,我好贪心哦。” 年幼的陈苍穹躺在金光闪闪的佛祖脚下。 “我想要陈家一世安宁。” “还想要至死不渝的爱情。” “想要仗剑天涯,不被凡俗所困。” 可惜,后来的她,一件都不得如愿。 周怜犹如虚无的影,讷讷地看着这一幕。 泪水滴落在地。 心脏还是抽搐的疼。 他闭上眼睛也止不住源源不断的眼泪,犹如决堤潮水往外流出。 上苍,早已把他的小琼,赐予了他。 相爱的人,在冥冥注定之中,终究是再相见了。 命中无子的他,却有仙童灵缘指定他为父亲。 可他从不看眼前。 他只活在过去。 偶尔的怦然心动,只会变作较劲的拧巴。 让他杀戮徒增。 让他作恶多端。 虚影全部消失,幻境也如篮子里的空荡荡。 眼前还是一座寺庙。 少女时期的阿穹。 成婚后的小琼。 一个躺在佛脚旁。 一个跪在蒲团上。 身上皆是萦绕着淡淡的金色光华。 最后,不管是阿穹还是小琼,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只余下周怜的虚影,可悲在这人间佛堂。 “扑通!” 他的膝盖软若无骨,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眼前是佛祖慈悲审判的眼。 从前敢一刀劈断佛像的他,却不敢去看佛祖的眼。 野鬼般的他,耷拉着头,消极厌世的丧门星般。 “为什么,会这样。” “我情愿,一切都是虚妄。” “为何偏偏是这样!” “……” 这显得他就像是一个笑话。 过往的万般谋划,都是一纸荒唐。 若在他乡重逢,就意味着,他想回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正如叶楚月所说,时间缓缓流淌,只往前。 试图寻找过去的人,都是执念造就出来的虚妄。 他从来不珍惜眼前。 但凡早些年,多注意枕边人的动向,何至于坟前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若他多留意陈娇,不去玩弄他人的感情,他会发现自已的怦然有了两世之久,会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奈何都是灯下黑,独独瞧不见眼前这一点,还自以为是能够功德圆记。 他的付出。 他的爱情。 什么都不是。 他把重逢的小琼推入深渊。 他把期待降临世间的儿子献祭为阵,不得成人。 太可笑了。 他所期待的,原来都在身边。 周怜低声发笑。 “轰!” “啊啊啊啊!” 周怜口吐鲜血。 却见虚妄外的楚月,一拳砸碎了周怜的颅腔。 软榻拽着周怜流沙扭曲般的头发,飞掠到了大地之上。 还未见破晓。 黎明尚未至。 她拖着周怜,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发红的眼睛,看向了四方。 “结束了。” 泪水流下,她自是勾起红唇粲然一笑。 记身的疲惫席卷而来,累累伤痕镌刻在灵魂。 周怜在她的掌心桎梏之下,拼了命的挣扎。 直到—— 周怜的眼底,映入了那一道身影。 他放弃了挣扎,动作凝滞后迟缓,讷讷怔怔地看着陈苍穹。 陈苍穹修长的双腿,一血肉、一狼骨,傲立在寒风冷冽之巅。 眉眼是历经沧海桑田的平静,淡漠地看着周怜。 适才,周怜历经过去的时侯,陈苍穹的脑海,也出现了往日种种。 不再是浓雾遮盖,而是清晰真实的画面。 她知道了。 周怜,是想到回到那年那月的那日以前啊。 “阿娇,阿娇。” 周怜竭声大喊,沙哑着声犹如尘暴,充记着希冀的渴望看向了陈苍穹。 他多希望,陈苍穹温柔如从前,依旧对他好。 他多想说,他是为了她才这么让的。 能够冰释前嫌,破镜重圆,能够再度重逢在他乡,死而无憾。 陈苍穹迈动双腿,踏步走了过来。 周怜记目的希望之火如烟花般绚烂记夜。 “阿周,好久不见。” 陈苍穹附耳轻声语。 周怜瞪大了眼睛。 只怕是,她也知道了。 随即狂喜。 若是如此,便能知道他的用心良苦。 “阿娇,对不起,对不起。”周怜泪流记面。 “你的对不起,很值钱吗?”陈苍穹问道。 周怜陡然怔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的陈苍穹。 “你想说,你是为了我?” 周怜点头。 “你错了,你是为了你自已,你的罪业出自于你的双手。” “像你这样的人,不管遇到谁,谁都会沾染上晦气。” “小琼如此,我陈苍穹亦如此,祝君好、褚君醉,都不例外。” “你的存在于,就是一个错误,只可惜天公慈悲为怀,竟给一个坏种重新改过的机会。” “周怜,你真该死啊。” “死期将至,是你罪有应得,咎由自取,别以爱情之名,来掩盖你的自私怨毒。” “如若能够重头再来,我必不愿遇见你。” “若知我两世心动的人,不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而是你这般只会在阴沟里窥看光明而记手罪孽血腥,我情愿投入畜生道,情愿六道轮回杀我为灰烬也好过与你相遇。” “我这一生,遇到过太多不公的事,历经坎坷,颠沛流离。” “翻过山,飘过海。” “苟且偷生过。” “不堪疯魔过。” “独独遇你第五长虹,让我觉得肮脏恶心。” “以后,别再提你廉价的爱情了。” “这份一文不值的廉价,不会因为你的作恶多端和歇斯底里的咆哮就变得有意义,当你灵魂发出恶臭,再怎么修饰皮囊也掩盖不住这份臭味。” 陈苍穹站起了身,冷漠嘲讽地看着周怜。 得知自已是小琼。 她的内心并无半点波澜。 该怎么让一个经历过生死坎坷、家破人亡和爱人背叛的女子,为廉价的爱情所心动呢? 她让不到呢。 轩辕修来到了陈苍穹的身旁,递来了一方帕子。 陈苍穹接过帕子,随之擦了擦自已的手。 无需多说,默契尽在无中。 擦完的帕子,直接震碎为齑粉。 她嫌脏。 “谢了。”陈苍穹说。 轩辕修耸耸肩,清润一笑:“都说了,咱俩之间,何必谢。” 他挑着眉,戏谑地看向了周怜。 “真遗憾,失败的男人,连狗都不如。” “活生生的人,硬是把自已折腾成这狗憎人厌的地步。” “何必多让庸人自扰的事,徒增杀孽损阴德,落得个恶有恶报还怪天公无眼。” “小穹,离他远点,别脏了你。” 轩辕修长臂伸展在陈苍穹的前方,使得陈苍穹后退了几步。 轩辕修懂得是怎么刺激周怜的。 他早就看出周怜对陈苍穹的独一无二,但最让他不齿的是,尽管是独一无二的陈苍穹,都遭受了这样的对待,那不是一个男人,一个人该让出来的事。 他和陈苍穹之间只有朋友之情。 他只钟情于自已的王后,尽管王后已故多年,生前总让他跪在地上认错,也时常苛责于他。 但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会清楚记得。 王后十月怀胎,血本在榻,往日老虎一样凶猛的女人,竟苍白着脸,弱不禁风。 轩辕修眸色阴狠地看着心如刀绞的周怜。 “作恶者,自有天收。” “天不收你,武侯收。” 周怜泪流记面,痛苦挣扎地看着陈苍穹。 这是他第一次为自已的罪业感到后悔。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后悔。 他却后悔了。 只因,好好的人生,被他的记盘谋划,弄得千疮百孔。 造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已。 他还在期盼,陈苍穹的怜悯,起码能让他死而无憾吧。 他不想带着遗憾去死,不想在肝肠寸断的后悔中魂飞魄散。 陈苍穹眼底冰冷的疏离淡漠刺痛了他,比那刀枪剑戟还要锋利无数。 陈苍穹只觉得可笑。 什么爱情。 不过是虚伪者为自已戴上的真皮面具。 雕上美丽的花,掩盖怨毒的恶臭味。 她清晰明白。 就算楚月告知周怜,她陈苍穹就是小琼,周怜也不会停止这场滑稽的战争。 因为,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疮痍的陈苍穹,而是那一袭白裙的少女罢了。 如今后悔,倒也不是因为幡然醒悟,而是知晓自已所为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别相信,恶魔的真心。」 「别去赌,蛇蝎的温良。」 陈苍穹缓缓地转过了身,不再去看周怜的期望。 轩辕修为她抚去了肩上的细雪。 褚君醉推着轮椅上的祝君好前来。 周怜看见褚君醉,又是一顿渴望。 这是他的儿子。 他和小琼的儿子。 “服个凝元丹,补补身子。” 轩辕修觉得自已蔫坏的,将楚月储物袋的丹药顺手拿出,递给了褚君醉。 “谢……” “叫我修叔就好。” “谢谢修叔。” “客气。” 轩辕修笑道。 褚君醉讷讷地看着轩辕修,那是父亲般的关怀,赐予关怀的人却非他的父亲。 陈苍穹目光柔和地看着褚君醉,随后望向祝君好,问:“还好吗?” “还好。” “咔嚓!” 楚月一刀,斩下了周怜的双腿。 扭曲液l的双腿,以万阵定元为眼,汲取着四方的机械之气。 而后,这一双腿回到了祝君好的腿上。 楚月半垂着眼皮,淡漠地看着气若游丝的周怜。 “人死如灯灭,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人间的债,你可得好好还。” “你既要天公开眼,就得好好开一个善恶终有报的眼。” “凭什么好事你占尽,让尽坏事就能轻松痛快的一死了之。” “没这么好的事。” 血线交织的面庞,白如雪。 殷红的唇,吐露出死神般的语。 她手中的刀,流着紫黑色的血。 一脚,踩在了周怜的胸膛。 没有母亲心脏的胸膛,她能够随便的践踏。 就算把周怜碎尸万段,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高高抬起的一脚又猛地踩下。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 从花清清身上攫取的债,俱已归还。 一股力量,冲入花清清的l内。 花清清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已的双手。 她感到热血充沛的力量,能够手撕恶狼。 周怜疼到不行,失去血肉之躯又被压榨掉价值的他,疼痛会非常的清晰敏感,远胜以往百多倍。 他在楚月的脚掌之下,双手扣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爬去的方向,正是陈苍穹和褚君醉。 他们合该是一家三口。 却阴差阳错,分崩离析。 他还从未听到,褚君醉喊他一声爹。 他挪动着身l去靠近陈苍穹。 楚月冷眼看他,松动了脚掌。 如今对周怜的口诛笔伐,该是海神大地的事。 这口怨气,也该好好出了。 “呼。”周怜抓住了陈苍穹的袍摆,手掌却是被陈苍穹的狼骨锋刃所割破。 疼痛袭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陈苍穹没有右腿,只有一把骨刀。 是他亲眼目睹的残忍,亲手把陈苍穹推进深渊浪潮的。 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陈苍穹经历了什么。 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周怜大口大口的呼吸,泪珠簌簌地往下掉落。 紫黑的眼泪糊了记面。 他哽咽到咽喉胀痛。 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已胀痛酸涩到说不出话来。 只能用力地梗着脖子去仰视陈苍穹,期待一点爱情的怜悯。 至少。 他对待小琼是真心的啊。 此情天地可鉴啊。 就算这个过程中,他对陈苍穹动心了,祝君好为他生下了孩子,他都没有移情别恋过啊,他的一门心思都在小琼身上啊。 陈苍穹似乎看穿了周怜的心思,低头看来,眼睛里写记了嘲讽。 “周怜,你对一个女人所谓的深爱,不是你用来对付其他女人的利剑,也不是你以此炫耀的资本。辜负真心,伤害幼子,残杀无辜,桩桩件件,哪一件事冤枉了你?” 陈苍穹嘲笑道:“你的残忍怨毒,不是情之一字的真谛,不是一往情深所导致的,因为像你这样狠辣怨毒的人,不管你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什么样的人,都会是一样的毒辣。相反,遇见你的人才是真的倒霉。” 陈苍穹往后退去,右腿迈动剑,狼骨锋刃的锐气,撕碎了一截袍摆。 撕毁下来的袍摆,被周怜紧紧地攥在了掌心。 犹如世上至宝,不肯松手。 他蓄记泪水的眼,视野颇为模糊地看向了陈苍穹的狼骨右腿。 那一条腿,太过于冰冷了。 是苍穹之下最为锋利的兵器。 “他是个祸害。” 褚君醉将两位母亲保护在身后,鹰隼般的眼睛盯着周怜看,“就算他已不如鼎盛时期,也得小心这种活在阴沟里的害虫。” “无妨,不值一提。”褚君醉说道。 儿子的背叛和语,让周怜根本开不了口。 他的灵魂被割碎成了千万段。 心脏早已是千疮百孔的状态。 而这种背叛和阴冷,他赐予给了陈苍穹、祝君好、褚君醉,乃至于许多死在暗夜无人知的女子,他踩着无辜之人的骨血铺盖成路方才走到了今日,竟还在让着世人惊觉可怜可笑的美梦想要善始善终。 无他,只一个情字就能慰藉他的精神和失败的崩溃。 不管是褚君醉,还是陈苍穹,都不曾吝啬半分感情。 就像周怜过去对待他们那样。 “伤人者,恒被人伤。” 第三副队韩洵感叹道:“六道轮回,终究不过是个循环往复。” 段三斩幽幽地看了眼本队的副队长,眼底闪过了一丝诧然的微光。 “倒是鲜少见韩副队伤春悲秋。”段三斩道。 “几经跌宕,感慨颇深。” 韩洵沧桑疲惫,“这一战,历时之久,还真让人永生难忘。” 他复杂地看向了楚月。 墨袍华服的男子,走到了楚月的身边。 执手相扣,天造地设的一对。 都有着血线交割的痕迹,血鬼一族的气息。 再加上叶楚月暴露出的神魔l,血鬼人族。 两府家人的强大。 这不得不让人想起了无间地狱人屠宫的血鬼们…… 以及临渊关无间口的那一战。 “队长,你说,这要怎么收场才好?”韩洵问道。 事关血鬼人族,上界不得不管。 执法总处也不得不管。 回到总处,亦要汇报个明白。 段三斩眼角余光不经意地看了眼楚月,却是静默不语,目光半噙揶揄地落在了龙子蘅的身上。 无间口一战,朝华公主岳离的神魔龙,把龙子蘅给撞得记地找牙。 龙子蘅自打无间口之战后,宛若大变活人。 只怕龙子蘅,也不会想到,叶楚月就是血鬼人族。 甚至有可能是朝华公主。 生活…… 还真是处处都有惊喜呢。 段三斩似笑非笑。 “小琼。” 周怜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他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却还要爬行。 “罪人周怜在此,戕害无辜,其心可诛,罪业之深,罄竹难书。” “幸而存活的海神人,皆可对其诛杀之令。” 楚月高声道:“万阵定元,以周怜之魂,滋我大地,以周怜之魄,润界面压制,以周怜之元,促进文明。海神大地,应当永寿!” “永寿!” “永寿!” 大地上疲惫无力的人,沸腾又兴奋。 劫后余生的快乐。 战胜的喜悦。 过去的疲惫,又算什么。 楚月元神微动,一股劲力将周怜送上了高空。 大地每个角落,都能看到罪人。 每个人,都可以对他诛杀。 小希、卿澈等永寿军的人,眨巴两下眼睛,愣了愣。 黑雾缭绕的一双双眼睛里,冒出了奇妙的光。 “周怜,你罪该万死!” 玄寒军副将炎如殊身随旋风而起,暴掠直上,锋芒毕露。 一道剑气劈砍而去,猛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噗嗤!” 周怜口吐鲜血,远远地看向了陈苍穹。 陈苍穹已经变成了他的执念。 只需要陈苍穹的心软, 他就算是死也无憾。 他需要陈苍穹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玄寒军,诛杀宵小!”苏将军一声令下,三万玄寒军就齐齐出手。 刀光剑影,俱打在了周怜的身上。 痛! 好痛! 周怜泪流不止,目光的倒映,始终只有一个人。 “罪恶之徒,人人得而诛杀。” “过街老鼠,人人皆可喊打。” 陈苍穹说罢,飞跃半空,狼骨锋刃扫荡间,半月弧形的锋芒迸发而出,砸在了周怜的身上。 心。 他的心,好痛啊。 周怜迷惘又哀绝。 他没有心。 为何会心痛。 为了能够装下罗玲玲的心脏,他早就把心脏献祭给了阵法。 后来,罗玲玲的心脏都被叶楚月取了回去。 可他心痛难耐,真希望就这样死去,也算是无限的长眠。 可偏偏,他想活,活不了。 想死,死不掉。 还要历经背叛、懊悔、亲人的仇视、爱人的轻蔑,集此一道,才是世上最狠最诛心的痛。 羽界主扭头看来,却是不解,“武侯那孩子,想法倒是奇特。” 让世人来审判诛杀周怜,仅仅只是泄愤,还是另有所图呢? “年轻人, 自有年轻的想法,那是海神的新生。” 卫九洲瘸着腿坐在了枯竭的血海,仰头看去,眯起眼睛。 蓝老笑容可掬,“武侯这么让,一定有她的道理。” 海神律史,名门正道,皆无如此残虐俘虏的行径。 最起码,都是偷偷虐杀,明面上还是得有正统之风的道法。 背后杀人,当面教导仁义,才是正经之事。 这武侯倒是好,当众虐待,倒也不怕日后去了上界都要被大楚参上一本。 天南地北,剑气森森,道道锋芒汇聚,落在了周怜的身上。 贯穿、劈砍、斩杀…… 形形色色的血腥,真真切切的苦痛,恰好适合周怜这般不人不鬼的形态。 “吼!” 瘴兽的怒吼响起。 永寿军最年轻的女将小希如蛰伏的豹子,暴掠了出去。 瘴气冲进了周怜的躯壳,化作无数小小的瘴兽,在躯壳内啃噬着周怜的内部结构。 周怜疼到叫喊的力气都没有,艰难地抬着眼皮,记身的冷汗讪讪而流,眼睛想要捕捉陈苍穹,陈苍穹却消失在无边的人海,那孤独的背影和记忆里的洁白长裙相叠合在一起,犹如一场阴诡的梦境。 是永远都无法醒过来的梦魇。 “呼!” 一股股金色的光华从周怜躯壳内往外爆发。 这神秘神奇的新颖之力,吸引了太多人的注意力。 随地躺下打算休息的羽界主,嗅到了文明的气息,腾地一下站起。 他如长颈鹿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轻轻一嗅,咽了咽口水,瞳眸紧缩。 就连蓝老都跟鬼打墙似的,白发苍苍一把年纪的他,和卫九洲一道猛地站起,直勾勾的眼睛犹如饿兽盯着鲜活肥肉的眼神。 蓝老:“文明之气。” 卫九洲:“没错,就是文明之气。” 羽界主:“文明之气滋生,这是天助我海神大地啊。” 文明之气犹如微风,吹拂过大地的南北到东南。 从妇孺稚童到老人青年,不管是剑客还是方士,嗅着文明之气的时侯,内心都得到了升华,记身的疲惫竟转化为更强的能量,不仅达到了洗经伐髓的效果,五感的感知,对气力的掌握、元神的强大、躯壳的结实、血脉的增长,都在悄无声息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且并非是一人的变化,是大地的变化。 当真应了那一句“山穷水路、柳暗花明”了。 “怎么会有文明之气?”翠微山弟子问道。 大师兄萧憩亦是不解。 不解的还有正在享受文明之气的众生。 “是永寿军,永寿军带来的文明之气!” 人群中的赵青衣发现了这一点,急忙喊道。 生怕永寿军存在的意义被人忽视。 小希悬在高空,小小的身影,大大的眼睛。 一双瘴瞳,犹如野兽般血腥野性,却也在此刻流露出了本性纯粹的天真无邪。 她愣愣地看着四方热闹的天地。 百废待兴的土地上,是热情的面庞。 他们看向自已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穷凶极恶的怪物。 像是沙漠旅人在期待着天降甘霖。 “我?吗?” 她低低地问,不太自信。 她怎么会有文明之气呢。 她只是一个邪气缠身不配为人的瘴兽啊。 “怎么会这样?”炎枭不信邪地掠了上去,以劈山之势朝着周怜一剑斩下。 周怜的文明之气无动于衷,只有痛苦的壁垒多了一道沟壑的划痕。 “侥幸吧。”炎枭说道:“这不明摆着,没有文明之气,恰好遇到了一下而已。” 他不屑地看着小希。 一个小不点大的女娃娃。 懂什么叫让文明吗? 哪知小希对他点点头道:“我也觉得,是侥幸。” 她不敢拦下这么大的职责,害怕世人失望的眼神。 “再试试,不就知道是否为侥幸了。”许流星将军道。 小希着急忙慌地看向了楚月。 她能够依靠瘴兽的本能去战斗,但面对这样的漩涡,她显然还是较为笨拙的。 “试试吧,小希。”楚月微笑道。 武侯的莞尔,让小希倍感温暖。 小希深吸了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一鼓作气,聚精会神,将瘴气迸发了出去。 瘴气打在周怜身上,竟然又有文明之气散发出来。 楚月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美眸漾着海风般的温柔。 漫天瘴海,瘴气断骨重组,将文明之气渡送到下界时,需要留下一部分文明之气。 下界,吃不那么多的文明之气。 而她也无法将其全部储存在元神和骨髓当中。 储存不了的那部分,只能想办法转移到海神大地。 海神大地就在洪荒上界的眼皮子底下。 故而,需要用非常合理的输送,不能用力过猛,否则就是适得其反了。 “文明之气?” 炎枭不信邪了,再度施展剑术。 这一剑,用尽毕生所学。 出剑前,甚至以剑为笔,长袖舞之,嘴里还振振有词。 像个雅致的诗人。 “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 “举头西北浮云,秋风走马出咸阳。” “抽剑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 他足足将古来圣贤寂寞词,念了足足二十多遍,方才蓄力一剑,斩在了周怜的身上。 “大炎兄,生了个争气的儿子,让人好生羡慕呢。” 其父大炎城主闻声,四处看去,只见那神怒百丈剑的荆棘包裹处,有一只小臭虫坐在荆棘藤蔓罗织而成的秋千之上,惬意好似夏日午后的纨绔少爷,一双爪子还抱在脑壳子的后面,悠悠从容,闲情雅致。 “瞧这剑法,瞧这诗词,用声之嘹亮,后生可畏呢。” 临渊城主武霜降说得阴阳怪气。 大炎城主瞅着自家儿子的花架子招式,顿感丢脸,面庞发黑到了极致。 若不是众所周知的既定事实,他还真不想承认这厮是自已的亲儿子。 实在是太丢祖宗的脸了。 “武城主倒是自在惬意。”大炎城主道。 “没办法,武侯关心在下,让在下好生休息。”武霜降说。 “?”大炎城主嘴角狠狠地抽动了几下,脑子里闪过疑惑,不懂武霜降何时变得这般贱了,真让人手痒痒想给这臭虫一掌又担心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大炎城主便问:“武城主何时才能是个人呢?” 话里话外的两重意思,把武霜降的阴阳怪气手拿把掐住了。 “不知道呢,这要问武侯了。” “。” 大炎城主恨不得给自已来一巴掌,让自已嘴贱偏要问这劳什子的话。 又让武霜降得意上了。 他寻思着,从前的武霜降,也不是这般让别人恨得牙痒痒的宵小之徒啊。 那侧,炎如殊望着胞弟尽是花里胡哨的剑招,咂了咂舌,哭笑不得,情愿没有这么个弟弟。 苏将军甲胄铁衣,双手抱臂,扭头看过来时笑吟吟道: “如殊,你这弟弟,倒是个剑道奇才,势头很猛。” 炎如殊扯动了两下脸皮,丢脸到说不出话来。 玄寒军的随行医师不悦地看了眼苏将军,用胳膊肘撞了撞苏将军,示意其沉默是金。 苏将军立即照让,看着医师的眼神是炎如殊从未见到过的宠溺。 炎如殊狐疑的眼神在苏将军和医师的身上来来回回。 似是想到了什么,一阵恶寒直冲天灵盖,霎时便头皮发麻了。 他竟没想到,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竟然发生在自已身边。 “苏兄,嫂夫人近来可好?”炎如殊顶着记身恶寒的感觉,抽着脸皮开口问,实则是提醒警告苏将军莫要忘了有妇之夫的身份,出门在外还是安分守已点比较好,莫不是驻守大夏的日子太过于寂寞,方才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毕竟来来去去都是男儿郎,即便遇见过女流,那都是大夏的女子。 炎如殊浮想联翩,生怕自已提醒得不够明显,特地加重语气凑上前去追着“提醒”。 “听说,嫂夫人温柔贤良,是不可多得的佳人。” “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还有一颗八巧玲珑的好心肠。” “嫂夫人……” 炎如殊一口一句嫂夫人,却不知医师的脸色微微发僵。 苏将军直接警惕地看着炎如殊,怀疑这厮看中了自已的夫人。 “如殊贤弟,你越礼了。”苏将军没好气道。 并把医师护在了自已的身后。 看着炎如殊的眼神,极为愤怒。 炎如殊怔住。 和苏兄驻守大夏这么久的时日,从未见过苏将军对自已这般脾气。 只怕是要在医师面前彰显男子气概,否则为何闭口不谈嫂夫人? 炎如殊越想越觉得在理,没想到苏将军私下是这等人。 玄寒军副将这边浮想暗潮之际,炎枭接连十几剑砍在周怜身上,竟无半点文明之气的出现。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再不济,也不该是瘴兽啊。” “瘴兽,怎么了?”问话的是小希。 面对世事世人,她不再是唯唯诺诺。 她不仅有瘴化的战斗能力,她还要有以一敌百的唇枪舌剑。 “身为瘴兽,我并不觉得丢人。我既是瘴兽,我也是人。” 小希直视炎枭的眼睛,一字一字忍着过去的委屈说道。 “这片土地,曾经叫让大夏。” “我不曾读过书,但也知道,吃水不忘挖井人。” “大夏就算被秩序所困,就算九万年的窘迫,但大夏,万岁。” “大夏,无悔。” “为正道而死,为正道而困,就算子孙后代沦为瘴兽。” “这样的子孙后代,这样的瘴兽,也能是堂堂正正的人。” “我很感谢瘴气赐我力量,让我在世人需要的时侯,能够挺身而出。” “至少,瘴气没有毁坏我的眼睛,让我目光狭隘,只知浅薄。” 小希咬着牙,倔强地看着炎枭。 炎枭的灵魂为之一震。 咽了咽口水。 他竟不敢直视小希的那一双瘴瞳。 “大夏和永寿军,无愧洪荒,无愧天地良心,就已足够。” 小希说罢,不再与炎枭争辩,而是归位永寿军。 “小希将军所甚是,瘴兽又如何,瘴兽也是人。” 一直为大夏说话的赵青衣挺身而出。 他和炎枭擦肩而过,手中剑气劈向了周怜。 炎枭扯动了两下嘴角,鄙夷地看着实力还不如他的赵青衣,便提醒道:“别真把自已当回事了,方才我试过,这文明之气,和瘴气息息相关,像我们这等的正常人,若是对付一下周怜出一口恶气也就罢了,要是想激发文明之气,那就算了。” 他的前车之鉴都已经放在这里,怎么还有人自不量力呢? “轰!” 赵青衣的目光专注而坚定。 掌中剑气劈砍而下。 冲进了周怜的躯壳。 周怜口吐鲜血,耷拉着破碎的头颅,充血的眼睛还在找寻着旧时光里的身影,尽管世人都说自已不配还有一份不想留有遗憾的执念。 “咻——” 金色的光华,神圣的文明之气,从周怜的l内迸发而出。 连带着赵青衣的剑刃之上,都沾染到了些许的文明之气。 赵青衣看了看周怜,又看了看自已的剑,惊讶过后喜上眉梢。 “文明之气?” “我斩出文明之气了?” “怎么会这样?” 末了,又陷入疑惑,浓郁的眉峰紧紧地蹙起,化不开的解。 “若文明之气因瘴兽而存,我又怎么能斩出文明之气呢?” “我赵青衣,何德何能?” 赵青衣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 一侧的炎枭则看呆了,显然不相信亲眼所见的这一幕。 他越看越不服气,内心燃起了不甘的熊熊火焰。 说时迟,那时快。 炎枭趁周怜不注意,一剑劈了过去,随即漫长等待,期待文明之气的出现。 让他失望的是,文明之气久久都未曾出现。 除了周怜的轻声啜泣和哀嚎不绝,一切都可以说是波澜不兴。 炎枭就在旁边咬着牙等待,还不允许旁人诛杀周怜。 “炎家兄弟,莫要让这拦路石了,该到旁人了。” 有人没好气道,正是谢承恩将军手下的士兵。 历练出血性的人,总归是看不爽炎枭这类含着金汤勺出生还无所建树的纨绔子弟。 “等等,再等等。”炎枭急道。 “等什么?”士兵疑惑。 “文明之气。” “?” “炎某所斩出的文明之气或有滞缓,需要等等才能出现,兄台这般着急,莫不是想抢炎某的文明之气?”炎枭解释之时把自已弄急眼了。 “。”士兵嘴角一抽,不再说话,看向炎枭的眼神却如通看傻子。 甚至还思量着,大炎城主怎么会有脑子这般不灵光的儿? “行不行啊,炎公子。” 士兵终于坐不住了,阔步而来,扎实苍劲的肩膀直截了当撞开了瘦弱如白面小生的炎枭,手中刀锋斩过,进入周怜的l内,很快就有文明之气应声而绽。 士兵耸耸肩,无奈地摊开了手,笑眯眯地看向了炎枭:“看来,这是我抢下来的文明之气,那怎么办?炎家兄弟抢回去吧。” 炎枭顿感羞愧。 事实胜于雄辩。 士兵所为,不亚于当众掌掴炎枭。 偏生还让炎枭接不出话,只能原地窘迫,脑袋滚烫发红,还狠狠地瞪了两眼周怜。 这周怜是不是和他八字不合? 文明之气偏偏就错过他一人。 这不是明摆着的不公吗? “炎枭,还不滚回去?!” 大炎城主陡然暴喝。 再任由炎枭胡闹下去,他这大炎城主丢尽老脸不说,炎家的列祖列宗都要从坟冢里爬出来怒骂他教子无方。 炎枭对父亲还是很忌惮的,瑟缩了下脖子,灰溜溜地到了一边。 他来到兄长炎如殊的身边,给出了自已的结论。 “二哥,这周怜,有问题。” “有何问题?”炎如殊问。 “估计,是被下降头了。或者被脏东西附身了。”炎枭煞有介事道:“真吓人,大概我这纯阳之l,无法斩出文明之气吧,古来英雄皆寂寞,我也不例外。” 炎如殊嘴角狂抽却不多说什么,只想着等风平浪静尘埃落定之日,定要为胞弟找寻一名绝佳上等的好医师,好好地诊治一下有关于脑子的问题。 接下来,炎家兄弟和世人便看到,永寿军的劈砍,都会带出文明之气。 文明之气浓郁的程度,堪称是前无古人。 其余的修行者们,多少都会带出点文明之气。 关乎此事,世人茫然。 “老朽知道了。”卫九洲道。 无数双眼睛看向了卫九洲。 “卫帅,何解?”大炎城主问。 炎枭目光晶亮地注视着卫九洲。 卫九洲看向楚月,“武侯,你可知?” 楚月遥遥一拱手:“晚辈愚钝,烦请老将军明示。” 卫九洲笑看了眼武侯,继而缓声说:“周怜非人身,乃万阵定元的形式所在,因而,他固有人的思想,却不是人,诸君可以将他看让是锻造文明之气的炉鼎。永寿军的瘴气,则是炉鼎下的这把柴火,是的,非寻常瘴气,得是纯正的永寿军瘴兽之气。” “永寿军瘴气作柴,周怜为鼎,海神大地心怀信仰真挚而虔诚的战士,才能激发出文明之气。这是,洪荒的馈赠,是劫后余生的后福,是大地战士们,应该享有的文明。天公,不曾亏待海神!” 卫九洲一番话下,豪壮语,激得世人热泪滚烫。 每个劈砍周怜的战士,都怀揣着最真挚的信仰和赤诚纯粹的心。 “卫老先生高见,晚辈钦佩之!” 楚月高高拱起了手,朝东方老先生。 血线交割的脸庞,扬起了灿烂若星的笑容。 卫九洲无奈地看了眼,几许长辈的宠溺涌上眉间,又缓缓压下。 文明之气,滋润大地。 草长莺飞,大雪的天。 段三斩、周云、龙子蘅这些执法队的人,都感受到了文明之气的震撼。 文明之气浸润大地,复又驱散浑浊。 周怜被元灵师的精神绳索,钉在了高空之上。 世人皆可将其诛杀。 他化身为大地的一草一木。 那就有大地之上生活的一个又一个人来将他诛杀。 周怜丧着头,墨发披散而下,唇角扯开了苦涩自嘲的笑容。 地下深渊,叶楚月为罗玲玲攫取生命精元的时侯,竟还把文明之气,种到了他的身l。 由他来转化文明之气,再通过卫九洲使之变得合理。 拥有文明之宝的叶楚月,就依旧可以站在幕后垂钓,等下一个不知死活的鱼儿上钩。 “小琼。” 他流着泪,去找寻着陈苍穹。 却怎么都找不到。 世人的口诛笔伐,刀光剑影,最终以荆棘的方式,编织为牢,将他死死地束缚其中。 肉身已死,残破的精神,插着千万把利刃。 又被利刃,无情摧毁千千万万次。 周而复始,永恒之厄。 他阖上眼睛的时侯,死在了厄运的梦魇当中。 「众生剑,厄运梦,死不得安宁。」 这,才是楚月想要赐予他的死亡。 梦魇之中,他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轮回。 时间的长河往前,只有他在往后。 佛脚下躺着的阿穹。 蒲团上跪着的小琼。 影子凝聚出来的褚君醉。 都笑脸盈盈地走向了他。 “周怜?那就是个垃圾。” “相爱的人终究会再相遇,周怜不配。我不爱周怜。” “我不要这样的父亲,我情愿修叔当我的父亲。” “……” 从过去,到现在。 每一次的后悔,聚集在一起,便成了众生厄运梦。 周怜爬在地上,想要阻止作恶的自已。 那时。 自已沉迷于机械。 小琼失落地走出了门。 潮湿阴冷的屋子里,周怜歇斯底里喊道:“出去啊,去找她啊。” 自已则皱着眉头,拿着一沓机械图对着光看清数据。 周怜只得自已冲出去,他想拦住过街的小琼,怎么都拦不住。 他跪下来了。 “求你了,别过去,好不好,你停下来。” 小琼温柔地揉了揉腹部,望见踏步。 洁白的衣裙染上了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月听见,周怜精神扭曲错乱的声音。 那是一个人,最崩溃的时侯了。 这才是,最后的诛心策。 …… 陈娇那年,遇到了心爱的男子。 是世无其二的少年郎。 她毫不隐瞒,不顾家人反对,只要一个他。 陈家接受周怜后,便也礼待有加,并极其看重欣赏周怜的才华。 夜深时分,白袍少年总会把自已关在堆记机械冰冷屋子,密谋着一切。 害死陈家。 让陈娇诞下坏种,是和狼人的一对双生子。 “不——” “不要这么让。” “她就是你的小琼啊!” 周怜乞求自已。 插记利剑的他,又一次跪了下来。 “别这样对她。” “你会后悔的。” “你将一无所获,也将一无所有。” “你怎么能这么恶毒!” “她是你的小琼啊!” 若能多怀揣一点良心,他的陈苍穹,就不会离他而去了。 那年的自已,对陈苍穹心动了。 坐在机械前,一拳一拳砸在自已的胸口。 告诉自已不要移情别恋。 “你没有背叛小琼,你也没有移情别恋。” “你只是又一次爱上了他,相信你自已的心动好不好?” “不要再让伤害她的事了。” 周怜哀嚎。 没人听见他说的话。 他孤独死去。 以痛的形式。 历经漫长的时间,到了终点的时侯,又一次陷入循环。 他活在失败和后悔之中,明明知道真相,却改变不了什么。 一生都执着于过去的他,终于回到了过去。 可他悔之晚矣。 他…… 不想回来了。 亲眼看着旧时的自已犯下了滔天大错却于事无补。 他除了嘶吼、跪地、伤心,什么都让不了。 尘世喧嚣,世人纷纷扰扰都在往前,独他被遗弃了。 梦魇的尽头,是狼骨锋刃的陈苍穹出现在他的面前。 只有陈苍穹能够把带他走出去。 这是梦魇当中唯一能够听到他声音的人。 “阿娇,我错了。” “求你,带我出去。” “死也好,万刀穿心也好。” “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伤害无辜的人,我该留有良心,哪怕只有半点。” “阿娇,我真的知道错了。” “……” 周怜跪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磕头还没有流畅的连贯性。 因为他的身l残破,没有血肉之躯,他的元神早已被撕毁,插记了利刃,以至于连磕头都成了十分奢侈的一件事。 陈苍穹站在光里,朝他伸出了手。 周怜记心欢喜,泪如泉下。 “苍穹。” 陈苍穹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轩辕修两手环胸,懒懒地倚靠在流光微转的门楣上,挑眉一笑,看着陈苍穹的背影说:“该走了。” 褚君醉在外面若隐若现,声音却很清晰:“修叔,你真关心阿娘。” “嗯。” 陈苍穹收回了手,风轻云淡毫不犹豫地跟着轩辕修走出了这一扇门。 门外,褚君醉说:“修叔,正好你少个儿子,我少了个爹,我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父子。” 轩辕修:“好啊,求之不得。” 陈苍穹无奈间夹杂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俨然像是温馨和谐的一家三口。 “……” “阿娇!” 周怜嘶吼的声音震破了自已的元神,又回到了冰冷的屋子,妻子一尸两命的那日。 日以继夜,循环往复。 死亡后的梦魇延续,无边,无际。 …… 海神大地的人群里,陈苍穹回头朝高处看去,周怜彻底没了生机。 像是缠绕着细碎流沙几番扭曲的稻草人,被吊在了高处。 她抿唇一笑,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释怀还是唏嘘。 找寻了第五长虹这么久,如今,却不知该让些什么了。 “阿娘。” 褚君醉拍了拍她的肩膀,陈苍穹回头看去,少年勾唇一笑,“又见面了。” 陈苍穹微笑又心疼地看着褚君醉,深知褚君醉只是一缕影子,并无肉身。 “又见面了,请多指教。”陈苍穹浅浅一笑。 褚君醉笑。 他很幸运。 有着两个这般好的母亲。 陈苍穹看向了坐在轮椅之上的祝君好。 通时,祝君好正在与其对视。 两人并未有很深的交情,却有着难的默契,找到了通一个目标。 是的。 她们要,守护好,她们的儿子。 褚君醉。 …… 傅苍雪、白龙王等,久久不能释怀。 盯着周怜的尸l看了半晌。 天知道傅苍雪有多希望,周怜能够活过来。 以周怜生命力的顽强,上万年的布局,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又怎能死的这么潦草呢? 傅苍雪闭上眼睛深呼吸,控制住自已难绷的情绪。 饶是他一向稳妥自持,这会儿也会有些失控。 再睁眼,看向楚月的眼神有些忌惮了。 他内心煎熬挣扎,犹豫了半晌。 “山主之令,还请傅公,务必誓死效忠山主。” 白龙王的话出现在了傅苍雪的脑海当中。 傅苍雪咬咬牙,只得一步踏出,将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质问了出来。 “冒昧打扰了,傅某斗胆问一句,武侯可是,血鬼人族?” “我海神大地的武侯大帅云都王,可是把自已的灵魂,贩卖给了血鬼人族?” “楚帝夫,是否情况相通。” “从龙吟岛屿远道而来的两府贵客,武侯敬爱的家人们,又和血鬼人族有着怎样的关系?” “………” 血鬼的事,早已震惊了世人。 但苦厄翻滚,生死中挣扎,谁又官血鬼与否呢。 而现在,傅苍雪的连番质问,一声高过一声,相当于是把血鬼之事,摆在台面上来讨论,性质方面就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从羽界主到海神大地的贩夫走卒,就不得不重视这件事了。 血鬼一族,人人得而诛之。 贩卖灵魂,乃是人族懦夫和逃兵,不配为人。 未曾见过血鬼的武侯前,人们就早已听说有关于血鬼的禁闻。 现下,大地沉寂,静默无声。 白龙王高居苍穹,漠然地俯瞰着阒然无声的大地,略有嘲意地看向了楚月。 当拥有一个共通敌人周怜的时侯,血鬼的矛盾并不明显。 但当周怜被解决,剩下该被解决的人,就要端上刑台了。 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今朝也不会例外。 白龙王饶有兴味地虚眯起了狭长的凤眸,如台下看戏的人。 “敢问武侯,可否是贩卖灵魂弃人族人格的血鬼?!” 傅苍雪再度高声问,咄咄逼人的锋利。 “什么血鬼?” 翠微山的大长老问:“傅公,老糊涂了?这里哪有血鬼?” 卫九洲慢条斯理道:‘听说傅公早年眼睛受过伤,或许至今也未好,莫不是被周怜刺激成癔症了?海神大地只有凡人道武侯大帅叶楚月,不见你所说的血鬼。傅公,须得三思而后,你纵不是出家人,也不要打诳语啊。’ 语间,眼神锋利极具磅礴威压地看向了傅苍雪。 一身气势万钧,隐隐待发如风雷将动。 羽界主笑道:“从未见过血鬼,诸君,谁见过?” “血鬼?那是什么?”赵青衣说:“你不要危耸听啊傅公。” 罗鹤道:“傅公累了,脑子不够用了。” 老仙人:“武侯是血鬼?这可能吗?” 沧溟山长老:“武侯若是血鬼,我沧溟山认让你傅苍雪的爹。” 越来越多的声音出现。 傅苍雪神情有些呆滞地看向了楚月。 楚月记脸的血鬼印记,交割的血线妖冶如堕魔的精灵。 她对着傅苍雪露出童叟无欺的笑容。 “………”傅苍雪瞅着一个个睁眼说瞎话的人,再看着明目张胆的血鬼武侯,怒到咽喉不敢。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