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人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时,吱呀一声,舞厅里的老式舞曲也正好播到了尾声。
音乐停下,张大爷缓缓收住舞步,转过身来。
他看到他们,似乎并不惊讶,饱经风霜的脸上是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舞池旁的卡座。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下。
舞厅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三个人,气氛微妙而沉重。
热笆有些紧张,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苏然察觉到她的局促,也注意到她的指尖依旧冰凉。
他很自然地将她的手牵过来,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轻轻地来回搓动着,想让她暖和一点。
这是一个无比自然的充满爱意的动作。
而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张大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的目光,从远处漠然的虚空,缓缓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瞬间融化了。
他一定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的夜晚,他也是这样,将那个从南方姑娘冰冷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捂热。
良久的沉默后,是张大爷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因为许久不与人交谈,显得有些沙哑。
“你们…感情很好。”
他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热笆脸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真诚地点点头:“爷爷,我们是来旅游的。刚刚在外面看到您跳舞…觉得特别感动。”
“感动吗?”
张大爷自嘲似的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沧桑,“我自个儿不觉得,也有挺多人觉得我是精神病。”
他再次看向两人,眼神里的戒备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辈看待晚辈时的温和。
他似乎在他们的身上,看到了某些得以慰藉的东西。
“你们的样子,”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很像那时候的我们。”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言语,而是缓缓地、用一种充满仪式感的姿态,伸出手,抚摸着桌上那个军绿色的铁皮盒子。
“你们应该是想听听我的故事吧?”
他缓缓地打开了那个铁盒的搭扣,“嘎哒”一声轻响,像开启了一段尘封的时光。
盒子里,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结婚照,照片上的姑娘笑靥如花。
照片下面,是满满一盒、被岁月染成淡黄色的信纸,用细麻绳整齐地捆成一小沓一小沓。
那是三十年来,他写给康氏的,一封封再寄不出去的信件。
“我这人…话少,有什么想说的,都在这里头了。”
张大爷低声说着,从最上面,抽出了一张微微卷边的信纸,递给了他们。
这个动作,仿佛是一个老人,在向能够理解他的后辈,分享自己一生最珍贵的宝藏。
“康氏吾妻,见字如面。”
“漠河的夜,纷杂而漫长,却不及我心中思念的万分之一。苦难的岁月已随那场大火远去,如今世界已焕然一新,我也苍老了许多。”
“我时常在想,人因何而美丽,又将为何而凋谢?或许,是凡尘的我们,不经意间惊扰了憩于云端的神明。又或许,是连神明也嫉妒你那不可方物的美丽,才让你以那般炽热的方式登场,又让你以那般炽热的退场,将永恒的晚霞,留在了我的心里。”
没有撕心裂肺的呼喊,没有直白的“我爱你”,却字字句句,都是跨越了生死的眷恋。
热笆念完,已是泣不成声。
苏然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没有看信,而是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位老人。
他仿佛看到一个男人用剩下的全部生命,去守护一份永不褪色的回忆。
……
告别了张大爷,两人手牵手走在返回雪屋的、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蓝紫色的天光下,雪地泛着清冷的光,整个世界安静得只剩下他们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张大爷的故事,像一粒石子,在热笆的心湖里激起了久久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