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体又是一颤。 “岸上很多人,”季如歌继续说,语气坦诚,“有官兵,或许……也有你们家乡来寻的人。” “家”这个字眼,像一枚细小的针,刺入麻木的心底,激起一丝微弱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家,也意味着难以面对的目光和流。 “我知道你们怕。”季如歌的声音放得更缓,如同在安抚受惊的幼兽,“怕见人,怕那些眼睛,怕想起……过去的事。” 舱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她的话,撕开了她们努力想掩盖的伤口。 “不想见,就不必见。”季如歌的声音陡然变得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这艘船,此刻就是你们的屋子。待在这里,闩好门。”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舱门处肃立的几名心腹身上,声音清冷如铁,“看好这里。没我的话,天王老子也不许靠近惊扰。” “是!”手下沉声应诺,如同磐石。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惊惶却因她话语而稍显安定的眼睛,嘴角朝上勾起,露出暖心的笑容,温暖,安抚人心:“别怕。有我。” 沉重的船舱大门在她身后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船身猛地一震,发出沉闷刺耳的摩擦声。靠岸了。岸上鼎沸的人声瞬间如同海啸,裹挟着跳跃的火光,将整艘船吞没。无数攒动的人头、焦灼的面孔、杂乱的呼喊,形成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季如歌率先踏上栈桥。木板在她脚下吱呀作响。身后,手下押解着俘虏鱼贯而下。这些曾在海上横行的凶徒,此刻形容凄惨。大多被粗硬的麻绳捆得结结实实,脚步踉跄,脸上身上满是血污和青紫的搏斗痕迹。两个伤势最重的,是被硬生生拖拽出来的,落地沙滩上留下断续的暗红拖痕,痛苦地呻吟着。 岸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兵衙役立刻列队上前,动作迅速却不失秩序。为首一人身着七品县令官服,身形清瘦,约莫四十上下,面庞方正,此刻双眉紧锁,眼中是毫不作伪的焦灼与肃然。他额角甚至渗着细密的汗珠。他分开肃立的衙役,几乎是踉跄着快步迎向季如歌,完全顾不得官仪姿态。 待看清季如歌身后那一串形容可怖、如同烂泥般被拖拽着的海贼俘虏,县令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激动光芒,嘴唇竟微微颤抖起来。他猛地停住脚步,就在季如歌身前数尺之地,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撩起官袍前襟,竟对着季如歌,对着这艘归航的船,深深一揖到底! “季女侠!”县令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明显的哽咽,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码头显得异常清晰,“季女侠大恩!请受下官一拜!”他这一拜,腰弯得极低,头颅几乎垂至膝盖,姿态谦卑至极,充满了发自肺腑的感激与敬畏。 他身后的县丞、主簿以及所有衙役兵丁,仿佛得了无声的号令,齐刷刷地对着季如歌,对着船的方向,轰然下拜!甲胄与兵器碰撞之声汇成一片肃穆的金属回响。整个喧嚣的码头,在这一刻陷入了一种庄重而震撼的寂静,只有海浪拍打木桩的声响。 县令直起身,眼眶已然发红,声音依旧带着难以平复的激动:“下官无能,令这伙盘踞外海、为祸四方的凶徒荼毒百姓、劫掠商旅、掳掠妇孺……辖境之内,人心惶惶,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多少冤魂沉于海底!下官夙夜忧叹,寝食难安,然力有不逮,追剿数次皆铩羽而归,实乃心头大患,愧对朝廷,愧对治下黎民!”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痛切的自责。 他再次望向季如歌,眼中是纯粹的敬仰与感激:“今日,季女侠神威天降,扫清海贼!为我沿海除却此等心腹大患,救回这些苦命的女子,实乃再造之恩!下官代这满城百姓,代那些得以重见天日的苦主,再谢女侠!”说着,竟又要深深拜下。 季如歌在他再次弯腰之前,已上前一步,伸出手虚虚一托。她并未真正碰到县令,但那沉稳的力量感已让对方顿住了动作。 “大人重。”季如歌的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多了几分肃然,“除暴安良,分内之事。海贼猖獗,非一地之过。”她目光扫过那些被衙役迅速接手、严密看管起来的俘虏,“这些凶徒,连同他们的船只、劫掠的财物,皆已在此,请大人按律严办,以慰亡魂,以安民心。” “自然!自然!”县令连连点头,神情激动而郑重,“女侠放心!下官定当亲自督审,必叫他们供出所有罪行,依律重判,绝不姑息!所有赃物,必当一一清点,发还苦主!”他随即看向那艘静静停泊的船,声音放得极轻,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尊重,“至于船上的姑娘们……下官已备好干净的院落,安排了老成可靠的稳婆和医女,饮食汤药一应俱全。若她们……若她们此刻不愿见人,下官绝不强求,一切但凭女侠安排。只待她们何时愿意见了,下官再行妥善安置。” 季如歌微微颔首,对县令的周到安排表示认可。她回头看了一眼那艘在火光中沉默的船,厚重的舱门紧闭,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她们受惊过度,需要时间。”季如歌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县令耳中,“暂时留在船上,由我的人照料。待她们情绪稍稳,再议其他。有劳大人费心。” “应当的!应当的!”县令忙不迭地应承,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看着季如歌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如松的身影,看着她身后那艘承载着无尽苦难与微弱希望的船,心中唯有满腔的感激与敬意。 “是季村长,是季村长回来了。”外围上那些渔民们,看到季如歌和那些少年的身影后,一个个欢呼了起来。 “他们回来了,平安回来了。”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