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不作他想,别了燕云馆,怀抱着从慧,带着汐萍、揽桂和淬月三个徒儿,直奔太湖塍玉岛。
以往我只闻其名,末踏其地,如今我们一行踏足太湖圣境,这景致与那唐宫人工雕饰之美大有不同:
我眼前只见玉水苍茫,天地一片白,轻涛阵阵,卷起千重雪。万顷波中,大小岛屿无数叹服天地造化,鬼斧神工难测。我登上小舟,风送轻舟泛于五湖,看沙鸥水鸟,果然自在随心无羁。天在水上,水接于天,心如轻云,飘飞止息,皆出本意。
我深吸一口气,心里想起李伯玉,枉披了那龙袍,却被拘在金笼子里,哪里去寻这等自在?
来到太湖之中,往来俱是山间野客,渔人舟子,却早有个中年道者,驾船接应我等。我在舟上行了个道礼作揖道:“道友请了,请问吾师祖天机真人仙驾可在门中?”
那男子还了一礼:“正在岛上等候师妹,请随我来。”
我见这人约莫四十上下,骨格清俊,脚步轻捷,想来轻功了得。生就长容脸,高颧高,五官不过中常,一双细长眸子,却是极秀,眼角飞光,点亮他平凡的容颜。一根牙骨簪子,簪头上半轮残月束住馒髻顶发,穿一身糙白道服,水蓝丝绦紧束细腰,身量甚高,足登一双麂绒兽皮软靴。我心中暗叹,这塍玉岛天机门非同凡响,引路的道友气质出众,可见这已然式微的天机门,却依然藏龙卧虎。
潘大哥留给我的秘籍上,自然说到了这塍玉岛。据说此岛的由来可追溯到春秋时,那吴王阖闾有爱女名塍玉,一日受父赏,得了半条残鱼,谓其父有心辱己,恚而自尽。阖闾哀甚,在锡惠山大湖中建坟七十二处,以一座为真,其余为假,那真的上,修造巧妙机关,号曰“飞鹤”,引百姓来观,待人毕集,将墓门封死,以生人殉女。大湖之中,因公主坟故,得以形成众岛,遂改名“太湖”,而真坟之所在,以公主之名,命曰“塍玉岛”。
我们行舟经过许多小岛,方才见到湖中一个大岛,其幅员堪比一个小镇。将船拢岸,只见那岛上虽立了个门派,却也大小百业,无其不有,果然别有洞天。
眼前的天机门主道场,名曰“清心观”,门前一幅对:心怀三界,隐遁红尘三千丈,德泽四海,傲踞桃源九万里,横批为自在无羁,甚合我意,随那道友走进去,走过天机门巍峨金字的牌坊,此一中匾,号“一片玉”,黑地金字,正是昇元帝御笔亲书。
那道友住步行礼道:“师妹请了,小道讳字,上正下清,以道号行名,随家师姓周,末问师妹法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心中猜测此人是谭国师一派周昱的徒弟,便笑道:“周师兄请了,小妹道号定云,同样以号行名,我本姓…我姓耿。”
“耿师妹请了。吾师祖姚真人在观内候驾,请!”
我蹙了眉尖,不解道:“周师兄的祖师,不也该是谭国师么?”
周正清乜了我一眼:“我原是周昱师傅出外行医……”他顿住话头,微微叹了一口气:“师妹方来,门内的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还请先见祖师吧!”
我深悔孟浪,随着周师兄进去了。在二道门处,自有师弟进去通报,须臾再进一门,果见天机子端坐蒲团之上,慈和地看我一回,道:“你这紫发的女娃子,如今却是一头乌发,你受李氏之恩匪浅,红尘之缘尚深,艺成之后,母去子留吧!”
真没想到,自庐山一别,再次见到我的师祖天机子姚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要我跟他学艺之后,再次返回唐宫!本来我来此地的目的,就是让我儿从慧离开皇宫那个是非之地,让自己也离开李伯玉这个令我捉摸不透、无限依赖又毫无安全感的男人——我只想他是我的丈夫,可他偏偏是个皇上,不可能是我定云道人的丈夫。
既然如此,我就离开他,图个自在。可是天机子,见我的第一面,却对我下了逐客令。天机子的神情平静无波,对我道:“小云儿,你可知你临产那日,唐主下令搜遍金陵八门,才遇着我的徒儿,便二话不说逮了他。只为逼贫道现身。小云儿,唐主对你,已是大有不同了!”
我脸上亦是淡若澄水,低声道:“您是方外高士,也解得风月之事?”
姚端嘴角噙了一缕笑,“你不知道,贫道据易经八卦推演,唐国近日将有大变,祸延云儿你。而你这后辈小徒,只有把从慧徒孙留在门中,才能侥幸避劫。”
我望着天机子慈和的脸:他已非和尚装束,依旧改为道家装束,容颜清癯,衣着雅洁,却是一领淡水蓝宽领鹤氅,他头上重新生出银发,用三清宝冠束住,我观他的样儿,不觉“嗤”地笑出声儿来:“师祖,您一会儿做和尚,一会儿又做回道人,小徒瞧着,门内定是无羁自在,所谓皮相万变,道心不改。弟子只愿常留在此!”
不想那姚道人,脸上已现愠色,低叱道:“你这野鸟流云,我弃佛回道,也是看在你两个师傅,楚秋云乃我爱妻,潘易乃我爱徒,皆是我一生挚爱之人,看他们面上,为了救护于你,我才给那李景通三分薄面!你如何这般轻佻,不顾上下师徒之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将从慧交给汐萍,甩了甩拂尘,不情愿行了一礼:“师祖恕罪,劣徒定云知错了!”
天机子道:“罢了!待吾先试你功力。我予你十日时间好生准备,十日之后,你在此三清殿中把各项道门技艺与诸位师兄一一演练一番,予吾一观吧。”
师祖天机子给我的第一个机会,我说什么也要把握住了呀。可黄白术、道家经义、锡丸剑、医术等杂项,我已多时不练,倒是书画音律,这些年好歹在李景通身边,跟着他浸染了一些,不敢说有长进,但毕竟不退步吧。
师祖给的十天时间转瞬即过,我的“献艺”和当年潘易和守一当年的献艺完全是两码事儿。我被周师兄等人欺负得可以,可是伤筋动骨不伤心,我还扛得住!
我“抟剑成丸”的技艺,原来不知不觉已退到初阶之境,口中紫色的剑气,当年重伤了景通的咽喉,可现在,却连周正清师兄的一丝皮肉也破不了。其他师兄们都在窃笑于我,我心里有愧,灰着脸站在一边儿。
天机子眼眸一闪,沉声道:“你炼的药银和珠子,还是符合一个入门弟子的水准的。定云,你这次展示的是你的底子,老夫得空单独指导于你。我再给你十天时间,十天后,只要你能用锡丸剑和拂尘,胜过本门首尊师兄周正清的细竹棍,你就可以记名于门内,且我对你另有指派。现在命门中女弟子马馨颜领你去你和从慧暂住的西偏院云房。你的三个徒弟住同院的客房。你们先下去吧。”
我一边跟着素衣的马师妹离去,耳边传来同门们的窃笑。我心里也暗自嗔怪:我头次与周师兄交手,被他打得这么惨,何况他还对我留着三分客人的情面,这十天后,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周师兄呢?这个天机师祖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揣着心事,抱着儿子和汐萍她们对望了一眼,回神来,只见马师姐一人衣袂飘飘地走在前头。后来我才从天机子那里得知,马馨颜师姐年纪足足大我一轮儿。她是马道元留在塍玉岛的徒弟,看得出她原本生得很美,侧颜犹为动人,只可惜她是个哑巴,年纪又过了四十,看她风韵犹存,想来年轻时必是一位佳人。
天机师祖的一句话,我后边儿的十天算是清闲不得了。我拿出了潘大哥留给我的秘籍,没日夜地拼命修习,从慧还不消停,所以我着实在疲累。
直到这一日夜中,我在自己的云房里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徒儿们都已睡下,我也拥着从慧在怀,昏昏睡去。梦境一团蒙昧,并末见着那李伯玉。
我原以为今晚梦境安乐,谁知迷蒙间却见着一个陌生之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妹好睡!小道有事夜访师妹!”
一个黑衣道人阴恻恻地站在我房中,我不觉打了个寒噤,深恶这厮无礼,但脸上也不肯露出。我见此人面色苍白,深目尖颏,身形长瘦、人中颇短,颧骨甚高,薄唇失色,亮目有空,作个揖道:“贫道俗家姓丁,道号觉生,以号行名,今贸然来见师妹你,自是为了师妹能在师门立足,万望师妹勿要见怪。”
我道:“小道不敢嗔怪师兄,但师兄请在外间稍待,待定云更衣相见。”
丁觉生阴笑一声道:“鸟爪道姑,最是个尤物,曾迷住李氏国君,今日又何必过谦呢。”
我猜他来者不善,便从枕下摸了一只锡丸剑另一只已被萧大人留作证物,微笑道:“师兄有话明说吧。”
丁觉生凉凉地说道:“我也不与师妹绕弯子了。师妹一到塍玉岛,就得罪了一个人。”
“我得罪了何人?”
“首尊师兄周正清。”
“却是为何?”
“呵。”丁觉生冷哼一声:“我师祖谭国师归隐多年,天机师祖早就放出兵解之讯,潘师兄又不幸去世了,当年天机门中,躲过昇元元年清洗的元老,一致推举首尊接任掌门。且已约定,今年过了天机师祖生日,就办接任大典。这时你却忽然到来,竟连师祖也复出了,你说周师兄要又等到什么时候?…呵,我想师妹你心里一定诧异,你门窗均锁,劣兄又是怎样进的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突然蹦出的这句话言中了我的心思,我蹙起眉,拿眼梢子瞟了他一眼。“其实很简单,劣兄用了我师周昱所传的崂山穿墙术。而此术,整个天机门前辈中,只有姚谭二位师祖以及你我二人的师傅四个人会而再传弟子中,就只有首尊师兄周正清一人是光明正大习得的。”
我闻言轻嗤一声:“师兄差矣,难不成丁师兄你…不算个人儿,成仙了不成?”
丁觉生勉强干笑一声,“实说了吧,我是偷学的。但是第一次偷学,就给周正清觉察了……”
“所以…”我试探他道:“你从此成了他的人?”
丁觉生沉默了一回,缓缓道:“师妹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劣兄冒天下之大不韪,闯进师妹你的香闺,实在是因为在下有幸识得宫中的一位贵人,据他所说,师妹虽蒙皇上赐号‘耿先生’,实则却是杨氏之女!而我,与杨氏颇有渊源,不愿师妹留在师门纠缠于俗务,被同门所伤。我着实是为了师妹好啊。”
“我的事就不劳丁师兄挂心了。我与小儿、徒儿等,要在师门呆多久,小道心里自有计较。至于你家首尊师兄的地位么,自有天机师祖和几位元老师祖们商议定夺,又与小道有何干系?再说到这李杨之争,如今唐国兴盛,吴国早灭了十三年之久,天数玄妙,岂是你我所能逆转?就算我真是杨氏女,也并无复国痴心。丁师兄只须这般回复那贵人就是了。”
“师妹…好吧,深夜叨扰师妹,其罪不轻。师妹既然心意如此,劣兄便告辞了。”
“丁师兄好走。”
我料到那“贵人”,十有八九是水清。闭目细想,我觉得,不管我是不是杨吴让皇杨溥之女,我都挺对不起他的。他可能生了我,又真真地为我传功疗伤,是对我有大恩的人。可是,我是个惫懒健忘的人:在我的记忆中,在我去丹杨宫之前,从来不认识杨氏的半个人,就算在丹杨宫,我和那“父皇”也不过相处了十几天,凭什么让我之后的人生,都和杨氏缠绕不清?不,这些都不是我心窝子里的话,其实,常言一日夫妻百日恩,那我与景通……不想了,我要与那唐宫断开,与景通…不,与皇上李璟…断开……只有这样才是对从慧好。李从德、李从孝全都夭折,听说早年还有个五皇子,是陆德妃所出,没落地就死在她肚里了,按说生死有命,可偏偏李璟的几个女儿们却都好好的活着呢。难道阎王爷还会挑男女不成?不…我的从慧,为娘离开唐宫,也非像自己说得那般堂皇。为娘离开景通,不足惜,为你作主,让你放弃皇室贵胄九皇子身份,说到底,还是为了保护你啊。慧儿,皇后恨娘,冯美人等人恨着娘,甚至你爹也在怨着娘,娘都不在意娘知道,销去玉牒名号,为你的今后关上许多扇门,可娘是为你好,你懂事之后,可不要恨为娘啊。
不管丁师兄、周师兄他们怎么想,我修习锡丸剑是放松不得的。除了天机门,偌大的唐国,我和儿子还能去哪儿?我躺在榻上,想着只要我练好了,到时候不要输得太难看,天机师祖看在我慈云师父和潘大哥的份上,一定会把我留下来,到时候,就再也不会有深宫里的妇人,盯着我的从慧不放了。我也自由了…李伯玉,今夜我的梦境中最好没有你,这样我才自由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二日清早师祖派马师姐来领我去了悟阁相见。没想到我刚进去,天机师祖就送了我一份大礼,“女娃儿,当年我本想带着楚秋云踏遍山河,去寻奇才,以报答我师尊无尘子救命授业之恩,可我那妻子为了照顾你的缘故留在了会真观我想,我心里应该恼着你啊。谁知机缘巧合之下,我的弟子收你为徒我本以为我与你今生没甚缘分,可没承想在庐山又见到你这紫发的娃娃了。本想庐山缘尽,我为了终你留个纪念,便把内力传给景通,让他护着你,谁知他又把内力全给了你了我想,这下,我姚端和你,总没什么缘份了吧,可没想到,你产子之事,还得劳烦于我!哎!看来我这个师祖,真的不是白叫的。定云……这个名号,是我那老妻给你取的吧?”
“是。”我点点头,看向天机子那静如古井的眼:“师傅爱我,我从小就把她当娘看,可是…在庐山之前,我已不记得您了。”
天机子的眸子黯了下去,轻轻拍拍我的肩:“接收我全部的修为,然后,打败周正清,才能在天机门记名。”
天机子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愣了一下,抬头正视着天机子,缓缓道:“我不可能会赢,我只要留在门中,保我的从慧幸福一世,也就心足了。”
天机子眼中竟莫名似有些痛楚之色,他沉声道:“从慧,我会亲自为你培养。而你…若你不想和儿子分开,就必须打这一场若你不打这场…恐怕…为了他的安全,你只能把他一人留在门中了。”
“难道师祖,就没有两全的办法了吗?”
“没有。唉!”姚端叹了一声:“我对你说实话吧。我心里,不想让品行不端的周正清当上掌门。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让我的弟子接下无尘祖师的衣钵,所以,请你接了我的修为,加入门中吧!”
我顺口就答应了姚师祖。师祖满打满算才五十出头,难道老糊涂了不成?我的底子现在这么差,怎么可能打得过周师兄?天机门上下这么多双眼,我定是打不过的,唉,为儿子,我拼一下吧!
我惯用的兵器,一是紫绦拂尘,一是锡丸剑,初试的时候,我已知周师兄用的是窄刃软剑,虽说我现在接下了天机子的修为,对战实力可能有所增强,但周师兄做上首尊之位,实力必是不俗。我心知是打不过的,只要到时候输得别太难看,天机师祖脸上别太没光彩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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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我十分诧异的是,天机门上下似乎很重视我和师兄们的对决。天机祖师原来是一个如此古板的人,天天一丝不苟地亲自指导我的各项搏击技艺,脸上却从不露半点笑意。当然,最重要的功课仍是拂尘功法和锡丸剑。这个训练过程苦不堪言,我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潘大哥放着掌门不做,非要逃离门墙了!
累极的时候,我拥着儿子,梦里却又见到景通的笑颜,他语音柔糯,缓缓读着他的词,说着他的担忧:他担心有一天我离去,只留下云暖楼紫色的风帘。我想,那夜之后,他一定恨死我了吧!不,他这人信不得,也许他对我有过一瞬爱恋,转瞬化作了留在香笺上的绮丽诗词,可是此刻他内心里许是庆幸:我对他而言已无任何神秘可言,就如我自仿的那卷《庐山图》,已被他尽收眼底,我的离去,或许正好给了他堂皇的理由,让他终于可以摆脱爱我的假象,走出那“幻花境”,不受拘束地奔向别处。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呢?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写出了他王者的柔情,却掩住他那九曲深心,这也许就是我俩最大的心结了吧。
罢了,迷糊一夜,这日,正是我与各位同门“见礼”的日子。
说是见礼,其实就是对练打斗。由于上次“摸底”,我输得很惨,这次上水月台与我比试的,首先是门内武功一般的马馨颜师姐。
当今世道,认义子,拜干爹习俗极盛,眼前即可以昇元帝父子们为例。所以门中,也有很多人是随授业师傅姓的。马师姐的拂尘功力深厚,却显然给我留了三分薄面,明明可以直攻我下盘软勒,每每得手却又缩回手去,真是幸亏守一以前教我的轻功,我身如云雀,闪挪甚快,总算没着什么伤。
第二位与我交手的宋为师兄,他也是天机子的徒儿,只是不甚受姚师祖关注罢了。他生得相貌不凡,前额甚高而不满,那张长脸上的骨骼,块块都是可见的,正所谓脸无四两肉,一根挺瘦的鼻骨下,人中深而且短,嘴唇纤薄而苍白,下巴显得长而又尖。可疏而不散的双眉下,他那双眼却秀气至极,内里的文秀之气,当不弱于李璟。
宋为面色如苍玉,却隐隐透出青气,依我观之,显然身有什么隐疾。白底水蓝边儿的道门宽袍,穿在他身上,正显出他瘦得好似一尊精铁雕铸的人像,极高的身形又如笔竿子一般,又细又长。人言我腰细,他一个大男人,我却担心我那一下打过去,把他的腰给闪折了。宋为用的兵器是寒铁判官笔,左右开弓,攻势也甚为独特,那铁尖的走势,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与书法暗通,暗合晋康帝《陆女郎帖》中朝下发力的笔触。好在我以前在九华山见过此帖的真迹,便用景通那丈夫气的“拔镫书”笔意,克住宋为的铁笔,那尖端现出的白色剑气,也随之隐去不少。
“在下早知道师妹的画名,当年登百尺楼,与高太冲、董源等大师共绘《雪意图》的女子,放眼唐国,也只有师妹一人了!”
宋为点出我的旧事,弄得我有些飘飘然,宋为却举铁笔朝我的眉心点过来:“师妹留神了!哈哈哈!‘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师妹心中有所思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为这瘦厮言语无礼,我也向前猛攻了几招,掷出拂尘,在空中挽了个旋花,身形腾起作老鹤眠云势,拂尘打在宋为背心,稳稳收在我手。我道:“师兄当心,当心背后无眼!”
宋为却不怒反笑,“很多年不曾有人陪我练过了,多谢师妹,若没你,这宝兵刃也锈蚀了。”
瞧着宋为这厮嘴角噙笑,翻身下了水月台,那周正清师兄飞身上来,行礼道:“师妹莫怪,我们这一辈里,就属这一位最兜不住,师妹莫怪。贫道周正清向师妹讨教几招。”
姚师祖正在此时,却冷着脸抬手摇起桌上的“停手铃”,说道:“罢了,正清,你便饶赦她吧。动起手来,她决计难敌你。便看在定云是皇上亲封的先生,再予她半月时间,若她再不成时,就令她离去若她侥幸胜了你,则你也该有气度,便将掌门之位让予门中后辈当之,如何?”
周师兄愣了一下,红了脸,半晌,沉着脸发问道:“不知,师祖所说的后辈是指?”
天机子神秘一笑:“比你年轻十岁的宋为!”
“他……”
一旁的天机元老贺长老道:“怎么,正清,天机掌门救我师门于危难之中,连他的话你都不依?”
周师兄垂睫侍立,小声道:“弟子依从便是。”
天机子一会儿要我打败周师兄,一会儿又不让我打。他可真是个高人,每一步都叫人猜不透。午时,霏雨又起,我照顾好从慧,哄他睡下,却接到宋为的字笺,道是有重要的话对我说,要我到天机门入口太液门等他相见。
我对师祖的心思摸不准,对门中的情况也不了解,这样下去使不得。难得宋为师兄要指点我,我当然极爽快地应承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来到塍玉岛正门牌坊,上头金笔大书太液门三字,比塍玉岛的御笔题字也毫不逊色。我的目光看向牌坊前浩浩烟水,如今天穹上层云翻卷,日光欲透难透,一抹莫测的迷离之美,罩住着千顷寒波,轻雾中,有一只船乘风而来,舟上之客,面容还不真切,站在船头,白衣飘起,瘦影临风,前襟衣袖和下摆可见水蓝的宽边,绣有那舒卷的祥云纹饰,昭示他乃门中人。宋为吩咐住了舟,跳上岸来,笑道:“师妹来时走塍玉门,乃南边,此太液门乃西面,师妹却自个儿也能寻来。”
我见了他微带酒意的样,嗔道:“宋师兄好没道理,既然约我,如何睌到?”
宋为秀目一翻,“我就这脾气,师妹嫌恶,我俩就各走一边儿!”
我听他这话,便接口道:“罢了,一见师兄便知你是个猴儿,拴不住的,便请师兄莫怪,小妹理该等候师兄。”
宋为大笑一阵,扔了个酒囊过来,说道:“师妹啊,这回跟我出来,你得有个请教的态度,断没坏处!这样吧,我方才自右岛范长老处喝了酒来,喝了,还带了一壶,你尝尝,比你酿的御酒龙脑香如何呀?”
我打开一闻,果然香冽得很。又还抛给他道:“小妹元气末复,无缘这好酒了!”
宋为接酒在手,叹了一声,“可惜,你这回错过了!师妹,劣兄见师妹容颜脱俗,不想你给人坑骗,所以很多事还要教教你呢。随我来吧。”
我跟着宋为来到太液门内,立在汉玉所砌八层的“天机云台”上,宋为道:“耿师妹的往事,劣兄都是知晓的。劣兄也给你透个底儿,周师兄其实也知道你,他因与姚师祖派别不同,才故意装作不知的。道家谁不知定云耿先生呢!只是师妹逃离皇家,皇上却不怪罪,可见果然如传言,唐主深爱师妹呢。”
唉。我心中深叹一声,他分明就是不在乎,故而这么久以来都不问我们母子下落,可见过往那些……
我脸色冷下来,道:“师兄莫要揭我伤处,往事随这湖风散了吧!”
“好!”宋为道:“师妹洒脱!为兄便与你说说这天机门,让你今后在门内也可如鱼得水,得你的快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微微一笑,扬眉转眸,看着宋为的瘦杆子样儿,问道:“师兄为何帮我?”
“好说!师妹,我也有所求!我听闻师妹作《雪满东山》图,会一种独门的皴笔之法,为兄最喜丹青,定要师妹教我!”
我点头道:“好说。但我也有一问,想问宋师兄你呢。你可知师祖为何忽然阻止我与周师兄比武呢?”
“一句话,你对付我都尽了力,决打不过他的。”
“呵。”我冷笑一声:“若我赢了,师祖便把掌门位传于你。师兄,敢问师祖到底想不想让我赢?”
“哈。”宋为挠了挠头,“师妹明知故问呐。若他不想你赢,坐等你败就是了,何必枉费这些功夫?”
“也是。可师祖为什么说,若我赢了首尊师兄,就把掌门让给你坐呢?”
“哈…哈!”宋为长笑一阵道:“因为你这个人,最终不属于道门而我再不济,也是他的嫡传弟子啊。师祖想让自家弟子继承师门,但知我势孤,斗不过周正清这一伙,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师妹,你可知,做掌门的好处?”
我笑道:“那是你的事,原和我无关。知道知道也无妨嘛。”
宋为道:“我偏要你喝一口才说呢。”
我心里也豁达了,接了酒:“我是最贪酒的,有什么不敢!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为道:“云师妹,你看,这太湖之中,大小岛屿分布四方,号称千座。塍玉岛为其中最大,自春秋时起,早有先民历代经营,自本朝,无尘师祖助义祖、昇元二帝与张灏对决杨氏,隐居后,又出奇策,暗地传书吩咐昇元帝等买通张灏门客、徐氏暗线李昌河,趁张灏寿宴之机,派高手伏于张府外,助昇元帝、钟泰章刺杀张相,独掌朝权。所以昇元帝当上义祖世子之后,就通过其幕客宋齐丘,向天机门下了一道密令,若天机门世世代代效忠李氏,则塍玉岛及附属前后左右四大岛,均归天机掌门辖制。平日,听调不听宣,若不奉帝皇圣旨,则门中不用向朝廷纳一粒粟米!所以你明白了吧,门主就是岛主,也就是这岛山上之王。”
“那我师傅潘易,为何不希罕呢?”
宋为若有所思地瞟我一眼,“所以说他超然世外,是个仙人呢。岛上人丁渐次兴旺,百业已备,我等凡人,想想这岛主尊位,何人不爱呢?”
“哈!”我也粲然一笑,“师兄总算露底,说了真心话。等你坐了掌门之位,咱再浮一大白!”
“师妹说笑。我再给你交个底吧。”宋为捋起袖子,“你把了脉,就知道了。”
天色阴晴不定,湖风有些冷了,我把了宋为的脉,才知他心病已沉,心律极是不稳,若游丝般细弱了。
“师兄……你……”
“我是胎里带的,没个好了。师祖是知道,我时日不多,所以就想给我个掌门安慰一下罢了。他真正想立的,还是你!因为岛上他嫡传徒弟就三十多人,我没徒弟,我若一死,按照无尘祖师定的推贤令,便由我指定同出一师之人继任,而此人功力需要强于周师兄,满门中就只有你了。”
“师兄别说此话抬举我了!我再练一百年,也打不过首尊师兄的!”
“唉!我也猜不透。这得看你造化了。走一步算一步,随缘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离开太液门回自己的屋子,果然看见天机师祖冷着脸站在我的门口。废活也不多说,对我道:“吐剑!”
抟剑成丸的第一式,我急急运了气,腾起身,吐出淡淡的一抹紫光。这是慈云师傅生前教给我的最后一式,潘大哥的秘笺里也好好地写着后续该怎么练,可这么些年,我都没有好好练!
天机子只不过将拂尘轻轻一翻,这剑丸的紫光便作幻影般散了,别说伤着了,就是捱上他的衣角,也是万万做不到。我心里泄气了,没想到数年功夫竟退步到这个境地!
我心里不忿,紫袂舞起,领口漂亮的紫色绮纱毛领,据景通说是朝鲜使团以前送给昇元帝的料子,他腆着脸从宝库找出来,聘了高手匠人制成领子缝在裙上送给我的。那纱毛据说是上好蚕丝和羊毛纺织而成,我暗自运动内劲,形成劲风,毛领子上的纱毛随风丝丝扬卷而动,气势谅也不小,只希望也能慑住师祖一点儿吧。正当师祖闪神那一瞬,我祭出拂尘,直指师祖的肩窝。姚师祖微微一笑,闪身如同飞鸥掠影一般,飞起一脚,将拂尘又踢回我这边。我伸足尖去勾,右手却自袖中拿出一只锡丸剑觑准了他新长的髭须丢过去,心想最多烧了他的胡子,磕破下巴一点皮,反正初见他时,他也没胡子。
我打点包袱逃走的时候,发现锡丸剑两个都在我手里,陈盏花被刺时发现的那个带血的锡丸,极有可能是个假的!
可我太小看姚师祖了,小老儿两指拈住了我的锡丸,“就只这个手段,小女子还不服输呢!不过,我就爱你这个性子!”说着,他只用两指弹出锡丸,正中我的眉心,我吃痛捂着伤口,心道:“我好歹也是你徒孙,你也太狠了!”
那伤口竟然极小,也没流什么血。可见他功力之高。须知这东西打人,伤口越细,说明使用的白虹剑气越纯,功力也就越了不得,如今竟不出血,控制力可见一斑。
“哈!破不了相,留一抹胭脂云留个念想!”
我觉得伤口不甚灼痛,反而有冰寒之感,心里也怕破相:“师祖欺负人!”
“哈……”天机子道:“你回去自己看,以后不用画额妆了,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没正经的!我心里啐了一句,笑道:“师祖方才的几招,云儿都记了,只是记没记住可不好说。等我回去琢磨琢磨再说。”
“好。再给你看一招,瞧好!”
天机子用右手托起一个淡蓝色光球,我知道那是道家纯阳罡气,传自前唐的吕祖,也就是吕岩吕洞宾。这种高深道术,幼时我听慈云师傅讲讲就觉得很玄妙了,今天一见,我心中对师祖的崇仰之心是不必说了,可我想,我这辈子也就只有看看这功力的份儿了。
天机子以掌力将光球托举于顶,将掌一拂,那光球的蓝光平滑如镜,师祖道:“正清盗了本门机关绝学,卖给宋齐丘,在九华山修了紫霄堂,却用了谭师弟的名目。被谭师弟知晓了,谭师弟与宋相不合,不免找到宋相,对他警告了几句。宋齐丘才以谭门周昱的亲人放走杨濛为由,下令抄杀天机门。正清的师傅周昱当时任掌门,却也因为受惊成疾英年早逝了。谭师弟以为是我小肚鸡肠清除异己,而我以为是谭师弟自家做了国师,想断我后路,故而引得我与谭师弟反目,我查出真相后也衔恨于周正清这个欺师灭祖的恶徒,怎奈他背后有宋齐丘撑腰,门中也多得是像丁觉生这样听命于他的人。”
“师祖……”我一脸无奈,“你看错人了,我哪会这……”
“诶。我传给你,你不就会了吗?给你就接着吧!”
天机子的身形飘逸如飞,转眼炽热的内力输入了我的背心,“我把功法写在这本密册上,你让小宋陪你练,半月之内,两门功法必要学出架子。只要骗过正清,你就救了我天机一门你既说愿入我门,那么如果你学不成,门中的浩劫,你我一样躲不过的。把从慧交给我,修道习武的孩儿,从小就要区别对待。若在富贵绮罗丛中,再好的底子,也可能会毁掉的。”
我刚刚见识了师祖的手段,想起景通身体的底子原是不错,骑射弓马也是很行,只因在富贵里久了,身子也软了,一场胃逆就差点要了他的命。
有鉴于此,我同意了师祖的意思,决定即刻叫汐萍抱从慧交给师祖。自己便开始尽力修习师祖“乾坤镜”、“幻影千剑”的绝密功法。修习的时候,宋为师兄是一直在院内尽心地陪着我的。
这日的天,阴沉如坠,眼看就是一场急雨。可宋师兄依然不肯放过我,还是要我练习“幻影千剑”的功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师兄看似疏狂不羁,真要认真起来可了不得。“幻影千剑”的功法,姚师祖估计嫌太容易,便直接让他徒弟给我教授了。可他真是太高看我了,“聚气为剑,气动剑舞”,说起来容易,练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我努力了半日,气剑聚不起来,更别说像宋师兄教导的什么“如佛光般绕定顶门旋舞”了。
我练着练着泄气了,问他道:“师兄,我看这个没什么厉害的嘛,咱不练了,可好?”
宋为听了,笑了一笑,那笑淡得好像梨花遭了霜打,“呵。历来只传关门弟子的功法,师妹却不以为然。别眨眼,好好看着啊。可惜了这棵古柳了。”
宋师兄说着,云淡风轻地祭出了一把气剑——青色的,有些像竹林深处的颜色,顺手一指,光焰穿过粗直的树干,我走过去一看,透过方才剑穿的洞口,竟看见了宋为镶着水蓝边幅的衣裳下摆!
好烈的劲气!看看他那瘦似枯竹,好像经风便倒的样儿,再看看眼前这个树洞,我不觉心惊,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不觉由衷赞道:“师兄果然好手段,小妹服了!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
宋为脸上病色稍减,面色褪去三分青黄之色,却总是灰败不见红气,他笑了一笑,唇是灰紫的,衬得他的牙洁白喜人,不知怎的,他那眸中澄澈的光一动,总叫我想起在北苑游湖的那个人来,宋为道:“师妹莫要惫懒,听我给你讲讲江湖故事解闷儿。只一条,你听了我的故事,今儿总要练出气剑来。”
我到来了兴致,对他道:“师兄久居太湖岛中,不想江湖之事,你早已谙熟,真是未出隆中,已知天下三分呐!”
“你这人道术平平,想必什么话本子之流却没少看吧。不过,我告诉你的话……”宋师兄斜了我一眼,“却不是蒙你的。你不晓得,本派的无尘祖师,开派之时,就是为昇元帝作机要之事的。本派能夠绵延至今,靠的也是这看门的本事。而门中现下统领机要之事的弟子,就是在下!门里在唐国各处都布有分舵和秘哨,如此才能耳聪目明,傲视江湖啊。”
“那门中在金陵也有秘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为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那是自然。你要知道,门中是为皇家效力的。要效力,就不能闭塞不通,设秘哨也在情理中嘛。”
我见宋为解了酒囊,仰着脖子喝了一大口,便道:“多谢师兄坦然相告。只是,小妹已知师兄身体极弱,怎得还这般贪酒?戒了吧,还能多活几载呢。”
宋为嗓音干涩,低低笑了几声,“我看师妹没心修习,便想与你说些掌故解闷,不料你又扯到我身上了。你惹了我,也该罚酒!”
我转手接了他递的酒囊,不提防也猛喝了一口,那酒却奇苦无比,并非原来的那壶!我心里思忖是药,皱着眉硬是喝了一口,只觉舌尖都是苦的。忙小心掷还给他,欲待评说一番这酒,心里又不忍了,只噎住不言。
“哈。”宋为却又笑了,那眸中的星光点点碎了:“当年我用这招耍潘师弟,他可是当场就喷了个乱七八糟呢。当年他可是生龙活虎的,我却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想他,他竟走在……”
宋师兄的明眸瞬间黯淡,眼神柔弱如水,一时像极了另一人:“我也曾亲祭过金园。”
怪不得呢。我昔时从燕云馆跑去祭他,见他墓前已设了化钱用的银盆,必是宋师兄所为了。
宋为在柳下席地坐了,又啜了一口酒:“唉!原说要讲掌故解闷的,竟勾下我的泪来了。师妹,师妹你自己,可晓得你自个儿在江湖上传的名头么?”
我道:“我有什么可传的?”
“哈。”宋为道:“想让我夸你不难,怕你听了飘飘然,更不好好练功了。我今日便与你说说这江湖上的五美一仙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五美一仙?”
“对。这五美一仙,均是唐国名媛,你身为天机门人,不可不知。”
“所谓五美者,杜门大小雪,扬州第一娇,金陵冯双文,合肥一钟,此五人尔。”
我也就在他稍远处并坐树下,“愿闻其详。”
宋为戏谑道:“这五人均有倾国之容,个个艳名都在师妹你之上,师妹你就不妒嫉?好,既然师妹想知道,便说于你。合肥一钟,乃当今皇后,有诗云,佳人不施粉,玉态已凝烟。贵气绕青鬓,何须夸花颜。说的就是当今皇后,不事华美,照样艳压群芳此乃五美之首也,实为其末。”
“其二金陵冯双文,芳名乃曼曼六字,其人以舞名扬天下,据说可作自春秋以降不下五百余种舞蹈,其舞可兼环燕之美”
我听了,也只觉传言不虚,没兴地道:“所传不假。”
“哈哈!”宋为大笑一回,我倒闻见他身上药气:“红颜相妒,瞧师妹脸上绷不住了。你在宫中,这二人你必是熟识,可真正传奇者,为另外三美呢。”
“我正要听师兄说说此三美呢。”
“扬州第一娇,乃指当今扬州留后周宗周大人的妾室:上官娇。此人乃周大人族人从海外遇得,原是一商贾之女,周家素涉海外贸易,富甲一方,献一女子给周大人,原也不足为奇。可奇就奇在,这上官氏绝代姿容,不仅冠于唐国,亦可冠绝天下,当年周宗与宋齐丘二人,政见不合,听说也与暗中争抢此女有些关联。周大人得此娇娃,爱若至宝,宠嬖专房,自不消说。先后产下二女,其长女名周宪,小字娥皇,与其母一般,有国色之姿,年约一十四岁,尚末及笄,但已指腹聘于皇六子从嘉,今年便听闻,又得了一位女公子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想不到师兄竟打听得这般细!那杜氏大小雪又是何人?”
“你想见别人不行,但杜氏大小雪,乃我门中师妹,现居庐州。好在我已听闻,师祖他不日将派弟子赴庐州探访除奸,不如到时候,我保荐你去?”
“我原愿去,只是放心不下从慧。”我道:“师兄先说说,杜氏二雪,是甚等奇人?”
“杜门大小雪,二女为姐妹,其族里根底,人莫能知。只知其本唐国人士,随父母避战祸入汉,两年前汉国高祖刘知远死,其子承祐是个败家子,开设勾栏院,大小雪被选入内。至去年,汉将郭威渐渐发迹,刘承祐大有不满。恰在此时,武官赵弘殷之子,不满汉帝昏庸,闯上勾栏院,与几个英雄,在院中大闹一番,诛杀大部乐师。
因见大小雪之美,却不忍杀之。还助百金令二人携父归唐。这位赵公子,现已归了郭威帐下。江湖皆传有千里送京娘之事。可知赵玄朗乃重义轻色的大英雄,由此亦可见此大小雪姐妹之美,能让英雄铁汉动容!传说大小雪带父归国,现隐居庐州。姊妹不以真容示人,真真神秘得紧呢。”
我不觉笑出声来,取笑宋师兄:“色字头上一把刀!师兄可要小心!敢是道门规矩紧,拘了你的性子,赶明儿,我去跟师祖说说……”
自我的院中透过遍植其中的琅琅竹影,也可见远处太湖水光,我觉得一瞬之间宋为的目光,就如此时浓云遮罩下的湖光,阴郁而带着不可言的忧愁,但下一瞬,这莫名的哀怨就又都不见了,宋师兄摇着头淡然说道:“江湖消息也有不实的。人言耿师妹是一仙,我看你就是个爱取笑的疯道人罢了!”
“师兄…师兄莫非有心事?”
“我么……”宋为倚柳立着,若有所想,却明显顾左右而言它:“我是在想,师妹你快跟我过来吧。你修为不行,只学了个架子,我若不给你使些气力,怕是到死都盼不着你打赢首尊的日子了!来,快随我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宋师兄神秘兮兮地在前面领着我,到了一处小埠头,宋为道:“咱们这是坐船去右岛藏珍阁。右岛是我的好友范文芷长老管着,他这人在天机门被抄的时候,脸上受了刀伤,脾气也古怪,与你不熟,你只称他的道号文芷前辈便好了。”
我默默记了他的话,却又好奇不已:“宋师兄,认识你前后有一个多月了,小妹有一事不明,宋师兄不按门中惯例以号为名,也不随师姓,那宋师兄你的道号称作甚么呢?”
“我寄居道门,却不是个道士。我刚被姚师傅捡来的时候,无尘师祖就说过了,我的一切比照门中弟子,但身份,却不是道士。所以我,姓的是自己的姓,名字是无尘师祖给起的。我爹妈姓什么我不知道,至于姚师傅说我姓宋,据说是因为,当初是一个姓宋的善人把襁褓里的我交给了姚师傅带回门中的。那就姓宋吧,反正天机师傅,一心想着他亲儿子萧和尚,从来也没有收我为义子的意思。”
坐在小舟上,我看见宋为的侧脸,他挽了个道髻,梳得极考究,一丝乱发也不见在外。
那张嶙峋的瘦脸上,带着病态的青紫之气,脸上筋骨凸现,瘦瘦的鼻骨倒也甚是挺拔,只是前额广而不饱、人中深而不长,双唇薄而失色,下颏又甚尖削,相法均非长寿之征。但他那双目极是秀气,眸光直像是在太湖烟水里浸过的,叫人瞧了一眼便心软得紧,我一时听他说出这样话来,知道天机子原来定是对他不甚好。天机门功夫不是好学的,以他天生病弱之躯学到如此,不必说,定是吃足了许多苦。
我坐在柏木舟上,宋师兄划桨而行,眼见得离了那小镇大小的塍玉主岛,走了一段狭长水道,眼前只见一个个青葱色的山岛,船拐了几道才稳稳地停了。宋为道:“船上备着伞呢,拿了走吧。”
我拿起他搁在竹篷里的叶黄色油纸伞,船一停,他早跃身上了岸,使得是鹤翔式的入门轻功。他正仔细将船拢岸,又用木板铺便桥让我上岸,可我是个急性子,早学他的样子跳上去了。
我与他说笑着上了右岛,浑然不觉宋师兄脸上已带了冷汗,及至我和他来到一处小楼之外,宋为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却装作无事对我道:“师妹,好在老范如今不在,你我进去,千万别弄乱了门中的秘宝,否则范长老回来,脸上必不好看。”
我默默点头道:“小妹知道了!”
我便跟着宋为,也走了一阵万字的机关阵。宋为道:“以前哪个带你走过?竟这般熟练了,我倒白替你悬了心。”
“我师傅是你师弟,你该知道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这机关,当年萧和尚在九华山带我走过,我便也学师傅‘过目不忘’给记住了。”
“你若学好了我师弟的本事,何必跟我讨教呢。师弟过目不忘是胎里得来的,哪个曾教过他?你么……”宋为费力地吐了一口气,“分明就是跟着我碰对了运气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师兄算是猜对了。一本书,潘大哥看过一次,那时候,昇元帝随便从中挑一句念出来,他便能跟着背出来后面的所有内容。我每到此时总以为他是准备好的,可到后来才相信,他真的是过目不忘,我又如何有这本事?根本就是凭着印象,跟着宋师兄碰运气而已!我不觉失笑,吐着舌头道:“师兄说得对极。我就是蒙的!”
“进去吧。”机关尽头,铜闸一开,宋师兄领我进去第一间大秘室,里面堆着一些卷册,“这是门中秘档,对你没甚用处。”
宋为虽说了不叫我乱动,可我还是好奇。走了几步,打开一个薄册,露出的一页上写道:“自昇元朝起至今,李氏父子皆不许杨氏开枝散叶,每有枯杨抽芽,任其长至五岁,遣长史赐官服而即鸩杀之,……埋儿处号‘孩儿冢’,世人皆痛之也……”
我眼睛一红,想起了当年初入丹杨宫时所见的情景,心恨景通仍不曾改变旧制、善待杨氏。还说什么体贴于我、照拂杨氏,原来全是嘴上功夫,半句不见真心!越想越是怨他,便不作声,跟着宋为又进一个所在,放的是各种兵器及铠甲等物。宋师兄拿了一件银闪闪的小铠甲给我,说道:“此乃软猬甲,当年钟泰章大人因为贪墨,险些被昇元帝问罪,幸亏他托人求到无尘师祖门下。师祖便向他出了一计,指他去求义祖帝,这才保他一命,还使钟、徐两家成了亲家。钟大人为了表谢意,把他刺张相时穿的宝甲相赠师祖,无尘师祖羽化之后,这甲就分给范长老掌管了。如今你先拿去穿,等老范回来,我便与他求情,让他好歹借你穿几天,免得折在周师兄的手上,或是打残了,大家脸上不好看!”
我听了这话,笑道:“周师兄好歹也是首尊,谅必不叫我输得太难看!”
“门里的规矩,比试时打死了,是自己学艺不精,没人给你偿命的!拿上吧。”
我犹豫道:“不告而取是为偷……咱们……”
宋为道:“说得也是,待我见了他,好好与他商量就是。师妹,你再随我进来,但记住了,只看,不许动手。”
我瞧了宋为一眼,他脸上神色严肃郑重,看得出来,他是个细心的人。我心里很是感动,答应道:“小妹知道了。”
我二人又进了一间大库房。原来是个药房!我虽听了宋为的话,但见这木架上一层层码放的白玉瓶子,通透可爱,在常光下也可现出淡淡的彩光,仿佛还有淡淡香气。我觉得好奇,一边伸手去拿那玉瓶,一边对宋师兄道:“师兄,这个是……”
宋为的脸色大变,他铁青着脸,脸上的青筋跃动,低声吼道:“别动!快搁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吓坏了,一愣神,就把那瓶子放下了。宋为攥了我的双手道:“师妹,你差点闯大祸了!幸好你没打开,要不,要不我可怎么救你啊!”
宋为的话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呀?瞧你急得这样儿!”
“师妹!”宋为拉了拉我的紫色衣袖,“你不知道,这个寒玉瓶,装得是本门第一奇毒——寒食无香散!”
“这不是挺香的嘛。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呢?”
“这要说起来话就长了。”宋为无奈叹息一声:“你就是不听我的话。本门中奇毒妙药甚多,大多都在这里。你看,当年,昇元帝为服众,他不惜服药令自己在三十岁之年一夜白头。这白发药也是师祖所制呢。”
“那…那师兄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为了这个。”宋为掏了个古瓷瓶,“这是‘陈抟睡’,其实是极厉害的麻药。到时你淬在你的拂尘及锡丸上,就用这下三滥伎俩给你挣点面子吧。”
“被你一说,我都不想打了!”
宋为面沉如水,冷冷道:“那可由不得你。天机门若变了色,天下也会变色的。你那宫里的那位,怕也不好置身事外。”
我一瞬间有些激动,原来以为天机门是一片净土,没想到也是这般争权夺利、明争暗斗的!
宋为怕是瞧出了我的心思,又叹了一声,对我道:“回去我仔细告诉你,走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坐回船上,那闷了许久的雨终于浇了下来。太湖上薄雾缭绕,塍玉岛与附属的三岛,在雨雾里依旧显出墨青的颜色。宋为问我,师妹你看,这小岛美吗?我说,在远处只见一抹青绿,哪能见上面的美处?
宋为一边摇桨,将一抹瘦瘦的白衣之影,没入江南的细细雨丝之中,他道:“我看,也就只有师妹你会这么说了。天机门现有弟子两万余众,除了总门的三百多弟子之外,各地分舵皆有弟子。大家一定都说,塍玉岛如仙境般美呢!自先帝立朝以来,先立号为齐,也就在此时,昇元帝为了感谢无尘师祖开国的种种功劳,与他约定,赐六千万金,以为开门经费,历代天机门掌门永为塍玉及诸岛之主,听调不听宣,奉桃木令联络江湖,自主收录门徒,永远忠于李氏,永不违约,永不纳赋。”
我听了这话不觉发怔,倒不是因为掌门做岛主的话,因为宋师兄早就对我说过了。只是我没想到,那个一向节俭,一直穿着补丁龙袍的昇元先帝,对待江湖异人和功臣,还真够大方的!
宋为秀目一转,嘴角带着一抹坏笑,“哈,师妹,你也觉得皇上拨的钱粮不少吧?”
“可不是!昇元皇上这人可抠门儿了,平素里绝不肯穿什么好衣裳,对无尘祖师算是大方极了!”
“师妹不知道,咱们祖师却很不开心!他原要隐居的,收了朝廷的金子和诰封,他还能隐吗?哎!”宋为长长舒了一口气,显然气力有些不济了,脸上却强撑着什么也不露出来,“果然,天机师祖告诉过我,就在此后一年不到,祖师的一个把兄弟史太医,便向祖师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就是那寒食无香散?”
“对。”
我身子微微发颤,原来制出剧毒,间接害死让皇、杨琏二人的,竟然是无尘祖师!这么一来,我与师门之间,竟有不解之仇!无尘子为了友人的前程,把毒药交给史太医,史太医为了复起,用自己的名号献上了毒药,昇元帝用此药害死了杨让皇,杨让皇说他是我的亲生父,黄伯雄说是我舅舅,而奉命监看我父死状的钦差和下旨斩杀我舅舅的人,竟然都是我枕边之人!
枕边的景通是仇人,师门的祖师也是仇人!此生里,与我相关之人,不是错肩而过、阴阳永隔,就是与我有仇,我此生,究竟结下何等魔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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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思绪繁乱,一时没理他。宋为喘了一口气,歉然道:“我欠思量了。这天原不冷,我因病着的缘故,一年里头,没几日不冷的。师妹,已到了。才下了雨,这路滑,你的轻功不济,仔细着吧。待我先上去,与你搭跳板。”
宋师兄自上了岸,与我搭了跳板,我平平稳稳地下了船,雨势果然大了。宋为让我打了伞,自己半淋在雨里,却浑然不顾,低声问我道:“师妹,我有件事问你。你久在唐宫,可知本门的马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为师兄这个问题触到了我的伤处。因为马道长原就是我的恩人兼老友,他又是被李景通派萧阙毒毙的。我要怎么对宋为说呢?
我的心绪烦乱,敷衍宋为道:“此事说来令我神伤,改日再告诉师兄吧。”
宋为的目光柔弱如秋枫,盈盈的眸子陡然黯了一黯,低低长叹一声,怅然答道:“也好。如此师妹自回小院,一定要再多多练习技艺。且把你随身的锡丸剑交予我,待我在你兵器上淬上‘陈抟睡’,睌些再来见你吧。”
我听了他的话,自回小院下处去。坐在屋里,我仔细想想宋为:潘大哥和史守一都没有跟我提过他,可见他在天机门不算什么重要的人物天机子对景通说过,他的首徒曾是马道元,而马道元亦非奇才,天机子被周昱弹劾,尔后周掌门接位,周掌门因杨濛事件被连累后,英年早亡,天机子重新出任掌门,不久欲将掌门之位传给潘大哥,但潘大哥又投奔了谭国师。天机师祖此时呢?他明知马道长在谭国师手下干得并不好,可他没有召回马道长出任掌门,而是继续联系潘大哥,让他散布兵解之信,尔后天机师祖再次浪迹江湖,没有指定接位人,让天机门处于长期无主状态。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院外的修竹杨柳也浸在雨雾里,在白色窗纸上投下娇绿的色彩。宋师兄,看来人才非凡。他的能力,天机子必是看见的。他入门远远早于马道元和潘大哥,可天机师祖为什么,为什么宁可让门内异己势力乱斗,也不愿重用年纪轻轻的宋为,令他统领门中呢?如今,时过境迁,师祖为什么要我与周首尊比武,又忽然想要已然病重的宋为接位呢?
唉,也许居于高位的人,都是心有九曲,深得很。景通如此,天机子亦是如此。看来天机门的水深得很,我且随遇而安,保我的从慧安乐就好了!
我在外厅练了一会子拂尘,回转内房,见天机子在我的额头留下的那个胭脂色伤口甚是恼人——毕竟是伤口,他说得好听,什么“胭脂云”,其实根本不成什么形状:点一朵梅花略嫌大些,画个朱砂痣又嫌颜色太暗,师祖给我这个小徒弟留的记号,看来真的要让我破相了!我心里有些恼了,想起姚师祖还抱走了从慧,我心里不觉又后悔起来。坐立不安,站起身来就要去塍玉岛正殿——太液宫,那里是天机子的住所所在。
我正去往太液宫,初来乍到,太液宫只是初来的时候去过一回,路还不甚熟。我正走着,迎面撞上了马师姐,马馨颜师姐急急忙忙跑着,对我道:“师妹让开些,我有急事要去见师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问道:“师姐有什么急事?定云正好也要去见师祖,不如一起去吧!”
马师姐簇着极细而又秀气的眉,面带愠色,冷着一张俊脸,问我道:“定云师妹,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不知道呢?宋师兄的旧疾不知什么时候发作的,方才分舵的焦师弟去见他说事,可发现人已经晕了。焦师弟就近找了我,幸好他自己先喝了那药酒吊着命呢。我想,往日在这岛上,除了天机师祖,就他自己医术最高。如今我让焦师弟看着他,这会子人不知道怎么样,我只好去找师祖了!”
我一听这话,知道宋师兄一定不好了——之前我替他把脉,已知他是心悸之症,想不到竟发作得这么快,好在我之前就知道他住的离我不远,此刻顾不上儿子,也忘了知会马师姐,立刻转身就往他的屋子飞跑去了。
我的脚步踉跄,脑中闪过潘大哥去世时的一幕幕。人的性命,有时候不如一张纸——纸烧了,可以留下焦黑灰烬,但魂灭了,却抓不住那一缕烟。潘易如谪仙一般陨去,令我至今惋恨不已,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住他的师兄,不让另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离去!
其实按师门辈分,年纪相仿的我和宋为却是两辈的。我应该喊他“师叔”,可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他却先唤我“师妹”,我也就顺口管他叫师兄了。自我进了师门,他是对我最热情的,就凭这个,我也得救他一命啊。
我一听这话,知道宋师兄一定不好了——之前我替他把脉,已知他是心悸之症,想不到竟发作得这么快,好在我之前就知道他住的离我不远,此刻顾不上儿子,也忘了知会马师姐,立刻转身就往他的屋子飞跑去了。
宋为的情况,比我想的严重许多。他在门中的重要性,看来也不可小觑。我到的时候,屋里已经挤满了人,其中有个叫谢小端的小师弟,听景通身边的小何告诉我,在我临产的时候,小谢和天机子一起去了唐宫,也算是为我出了力。谢小师弟哭得非常伤心,显然不同于一般的师兄弟。我排开众人,劝说道:“大家且静一静,待我施针看看。”
谢师弟哭着瞧了我一眼,拉拉身边一个年长者的衣角,“焦师哥……”
那年长些的焦师兄沉声道:“耿师妹真的要试也可以,只是若出了事,我等也难为你担待。你须知门中弟子多是有医术的,我们也已给师兄用过参汤续命,更兼他之前未昏迷时,也自用过药。我们也只能到此了,师祖不到,毕竟没人敢担这个责。你也知道,门规森严……”
我的心一时有些冷,忙挥手道:“师兄放心,出了事,自有小妹。”
焦师兄道:“这便好了!大家先退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屋内变得寂静,空气也凝结如冰。偶尔还能听见谢小师弟压着嗓子啜泣的声音。宋为的脉搏极快,显见得是重疾在身。我身上也并未带得丸药,只在腰间的香包里藏着几枚金针——说起来也是为了景通,他的胃逆之症有段日子是说犯就犯的,我把宫绦半玉收了,换了这个香包在身边,本是方便给他用的,可他后来就好了。第一个用这个香包的人,竟然会是宋师兄。
我的针灸之法能不能疗治他的心悸之病?我不知道,但是隔着霜白水绸中衣,我却觉得宋师兄瘦得的确只剩一把骨头了。医者父母心,我虽向师傅学过医,也已多时不用,但是此时眼泪还是含于眸中,不知怎样,心疼得很。
天机门的劲气虽烈,可是师祖刚刚传给我,我根本还没有运用自如。我只得按着经络的走向,一点点试着为他打通心脉。时间虽过去不多时,但我心里面却越发惴惴不安起来——这个姚师祖,为何还不来呢?
我额上大汗淋漓,催动真气,虽然耗损精力,可我多半是急的,要不就是怕的。姚师祖果然是个有德的长者,他的脚步极轻,进门我根本没有留意,但他才一进门,就助我一臂之力来为宋师兄治病。宋为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血色。
我心里道:“算你命大,可有救了!”
我平放了宋为,只觉得头昏脑涨的,来不及和师祖说什么客套话了,甚至连儿子的情况也没顾上问,我无力地施了一礼:“徒儿先行告退!”
我脚下没有力气,这时候在宋为的门外看见了我的徒儿汐萍和淬月,我没顾上和她们说话——强大的内力反噬已经模糊了我的意识,看见了自己人,我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蒙着被睡了一大觉,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张汐萍。汐萍坐在我身边,柔声道:“师父,你可算醒了!你可曾想好,我们几人日后,到底该怎样?”
我就知道她早晚要问我这个问题,我道:“你们几人怎么想?”
汐萍眼中有话,深深望了我一会子,轻轻道:“云师傅,你真的太贪了。你也不想想,自古以来,哪个天子钟情不移的?哎!但凡我们还有别的出路,也不会留在你身边。你想想,当初皇上那样的爱着你,你可曾用娘娘的身份,特意照拂着我等?如今你心怨圣上不能独专你一人,竟抱子出逃,你不想想,若我等不跟着你,怕皇上一怒之下,以前的闻黛,就是我们今后下场!”
汐萍泪光隐隐,问我:“你难道真要藏在岛上一辈子?等皇上情冷了,你这辈子靠谁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有些话不好出口,李璟的好几个儿子都没保住,我听了陈盏花所言,疑心大起。在唐宫的每一天我都如履薄冰,这种惴惴的心路,并非局外人所能知。李伯玉的话,真的能信吗?然则他有千金一掷为冯美人,七夕秘誓对钟皇后,他说他对我不同,是知己难求。我想信他,就是不能信!
我握了她的手,百感交集:“出了宫,你们也自由了。汐萍,那地方,我…我还是不回的好。你们几人,可以跟着我,也可以各自散去。这些年,李景通对我颇为大方,我所携珍宝也不少……”
“你以为我们图这个吗?”汐萍冷冷站起身来:“你决定留下来,那么我们也留下。”
我细思往事,虽然把我那些微末技艺悉数传给她们几人,可我对她们的照拂,确实是不足道的。可她们此时对我不离不弃,说我无动于衷,那是不可能的。
“师父…你与周师兄‘见礼’的日子,可只有五日了!”
我拨弄着额间褪下的紫晶,漫不经心地道:“随便比过。我想,到时候师祖自会为我们说话的!”
“不是我们,是你自己。”汐萍肃然道:“我们是随你的。打的时候,可什么都帮不了你!左右你也没有教我们功夫。”
哎!慈云师父与潘大哥教给我的绝学,我自己都只是半吊子,怎敢把自己不精之学随意传给你等呢!
“我知道了。你去吧。”
汐萍快速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她那瓜子脸上的神情有些落寞,我知道她是对我失望了。我和儿子,我们该何去何从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来不及多想,我披衣起身,见此刻天边初月已现,暮色四合,太湖巨岛,愈显清冷。我拉住了一位门中弟子,问道:“这位师兄,你可知宋师兄怎么样了?”
那小道面无表情答道:“我乃低阶弟子,并不与宋师兄相熟。只知他自家医术甚高,曾治好岛上疫病,搭救过门中一众弟子的性命。天机太师尊身边的小弟子小谢,性命正是他救的。我想,他定会无事吧。”
我听了这话,不甚安心。忙打点药箱,想再去探他的病。但想他有姚师祖在侧,料必无妨!可再一想,人命关天,宋为素日待我仗义,这“闲事”,给我知道了,我还是管一管吧。更何况,我还要去寻天机子,孩儿不在身边,我心终是忐忑不安。
我提了药箱,过了一段木栈道,再过一段杂花乱树的小径,早循旧路到了宋为宿处。正犹豫要不要敲门进去呢,只听里边响起师祖清晰沉稳的语音。
“徒儿!师父是一手将你抱上岛来的。在我所有的徒儿当中,最疼的也是你!为师…为师自你半月大时就收养于你,自你记事起,为师对你就要求严苛,这都是为你好啊!塍玉岛虽好,可天机门自无尘祖师羽化后,已趋式微。而为师一直以来,都对你寄予厚望啊!”
里面宋师兄虚弱地喘了一阵子,低低弱弱地道:“师父心意,徒儿明白的。只是一直以来…不成器…负了师父…厚恩……”
“徒儿啊。想当年为师随无尘师祖四处游走,天下战祸不息,百姓流离失所者甚多。走过江陵之地一条小溪,见一位老者,提了一个竹篮儿,盛了个婴儿,竟欲令他自行漂水而去!无尘祖师当下不忍,忙拦住那宋翁道:‘老人家,贫道看您是个慈善之人,如何要丢弃这孩儿呢?’宋翁泣道:‘不瞒道长,但凡我有一点办法,断不行此。只是我这孩儿,先天不足,人人都道无救。遭逢族难,举族无罪受戮,老儿侥幸遇一善人,带此子逃出生天,来投吴国。不想…唉!老儿实欲借天意救儿一命,万望仙师庇护!’
无尘祖师道:“天下哪有神仙,待贫道再收一个徒孙吧!”
宋翁顿首谢过祖师:“多谢仙长,只愿救得此儿性命,不求他日后有甚建树,只要能平安活着,老朽感恩不浅!老朽姓宋,因辱没先祖成了罪徒,故贱字不敢提及。今便将此子送予仙长,只求仙长…尽力救他……”
天机子说到这里,语音哽咽了,他道:“你的悟性极好,当年不到六岁就差点给祖师收录到他的手下,结果却因祖师仙逝而罢。祖师去世前还挂记你,说怕道门规矩束缚于你,特许你不用入道而只入门。你拜了我为师后,为师怕你发病难医,便早早把武艺医术与各才艺都倾囊相授,到你弱冠之时,已成天下第一隐医,江湖上已传铁笔仁心的名号。为师怕你玩心重,不思进取,故而在你面前从不夸你,做出并不爱你的样子。可心里却一心想将你培养成首徒,可谁知,你身体一好些,心就野了,竟在为师和谭师弟争位这么重要的当口,自请出去任什么舵主,你还…还……为师是做梦也没想到,马道元竟然是你安排他进的门,你因为饮茶之道在茶馆结识了他,一来二去竟然把为师的行踪告诉他,指他入门。可你应该知道,他的资质和周昱是差不多的,年纪比他大,用他为师根本没有胜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师傅。……对您来说,由您的弟子坐掌门这个位子,真有这么重要吗?!”
“马道元和你认识这件事,你一直瞒着我!要不是小谢无意间说出来,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小宋啊,小宋,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让我误判了道元,以为他聪慧过人。后来在种种原因下,皇上抄杀天机门,我无奈求助于金轮寺。我本想让你躲出去,你这时候却又听了马道元的话跑了回来。宋齐丘的人在谦明的寺里弄了鬼,瘴烟熏死了不少人,有我的弟子,但更多的是谦明的弟子。你解烟瘴之毒,按理是大功一件。可你回来得太巧,为师又怀疑你已…已被马道元收买……马道元叛离于我,也叛了天机门,而你…你也……”
“总算苍天不负我。周昱死后几年,我又复位了。而我此时又带回了你潘师弟……小宋啊……你当真令我寒心啊你!易儿嫌岛上沉闷要离开,谁也不找,就问了你,你非但不为师门前途考虑,反而还撺掇他离开……你……”
“所以师傅又疑我了,疑我要赶跑师弟,自己干……”宋为低低冷笑:“师傅,我对掌门没有兴趣,就算现在重来,我还是会让潘师弟离岛……留在门中,替朝廷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真的好吗?”
“对,没错。举发王建封贪没,推动他最终被诛,确实是我们天机门的人所为多年前,收集证据,举发褚仁规横行不法,令陈觉告倒褚仁规的人,也是门中的师弟还有,举发马道元私通宋太后的卜闻黛,也是我们天机门人,还有,探得王延政欲行刺今上,预先助李宁安设机关防预的巧匠,也是我们门中的人。这些忠良之行,哪一点见不得光了?”
“那么,那寒食无香散呢?师傅,门中真的没有做过亏心事吗?”
“反正不是我派人毒死了陈娘娘的儿子,他们只是偷用了门中的药!这件事,这事和门中无关!”
宋为窸窸窣窣勉力坐起,“哈。师傅,我都快死了,你还瞒着我呢。皇上的从孝皇子,就是门中人故意借刀所害的,对吗?!”
“没这事儿。无尘祖师只把药给过史太医,谁知道此药又被他师弟吴太医给偷了,还提供给了钟泰章将军…真的就是这样的……”
“可是你不知道,寒食无香散的香气之毒,引发了从孝皇子的哮喘,它还殃及池鱼,把从孝的奶妈——天机门的柳嫂,从小把我奶大的人也给害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宋,这个…我…这个……”
“师傅,这个和你没什么干系……对吧?”宋为喘了一会子道:“要是以前,我就信了。可惜啊,后来我出掌分舵,你不该大意让我掌管机要,才教我得知了这件事!当年门中厌恶褚大人在泰州霸道,扶植了陈觉。后来门中又发现陈觉也是个侫臣,便又想除掉陈觉,扶植孙晟。可陈觉树大根深,深得皇眷,最后,门中决定先除掉陈觉在宫中的耳目。柳嫂,仅是门中派出的人之一。后来,门中的待月,故意勾搭了吴廷绍,利用钟后夺嫡之心,将门中秘药由吴廷绍之手交给了钟泰章…”
“你知道,我门中向来为李氏服务,天机门正是靠忠于李氏,才躲过抄杀,长年屹立江湖。门中经费,也都是每年由皇上派天使向我们提供的。这些你不是不清楚!
害死小皇子和暗线柳嫂,不是我们的本意!而且我相信,你也不想外传此事,自毁门墙吧。你肯定也查到了,陈盏花有吴越背景,门中是考虑她会对江山不利……”
“师傅……哎!你图什么呢?”
“小宋,大丈夫活的是个忠字。我只愿把奸党铲除了,才能把天机门……”
“马道元与我是忘年故交,却死于闻黛告密,真没想到,这种人竟然也是……”
“看来,你终是心不狠…哎!”
门开了,姚师祖从里面出来,我躲在柳树后面,没敢用那隐身术,怕班门弄斧,更快暴露。看来陈盏花之死,也和门中脱不了关系了!
我看见天机师祖昂然从门中走出来,飘然往太液宫方向去了,也不知看见我没有。我带了些吃食另外提了,又拎了药箱,轻扣宋师兄的房门——江湖都知鸟爪道姑是疏野之人,名声早在外,我心里坦荡荡的,只听里面竟朗声笑道:“女华佗来了,我不死就要起来迎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门接着“吱呀”一声开了,那宋为衣着齐整,脸上病色难掩,却含笑对我道:“师妹!走吧!我欠你一条命,自然要还你个天大的人情。你可有福了!”
我道:“你莫乱走,侥幸得了命,还不好生养着。我做了吃食,熬了汤药给你拿来了!”
宋为的眸微微变幻,又笑言:“吃的就给谢小师弟吧,他一直在我这里。方才又怕师祖骂他不专心习道,躲榻下边闷了许久呢。至于这药嘛,方才师祖又喂了我不少。走吧,咱去我的药庐看看。”
宋师兄说着,上前拉了我的手——他的手瘦得硌手,掌心也是冷的,眸子里的光却是热的,带着几分笑意和善意,我的心一下又揪起来,“你行吗,跑东跑西的?”
宋为道:“等等,这个天机子,果真把师妹破了相,那五美一仙,可就要抹掉一位了!……”宋师兄含笑出手,“有些疼,可不许哭!”
我只觉得额上炽热,连忙伸出手去捂,宋为止住我道:“师妹,你救我一命,这下子就两清了。你可别捂,等伤口长好了,它就会成一小朵云彩的样子,且淡淡地消褪下去,平时看不出来等你发怒或是催动真气,这血云就出来了。这是师父独创的手段,只是他如今弄的这胭脂云忒不好看,我替你改一下而已!”
我倒有些脸上发烧了,“好,谢过师兄,我们走吧。”
我二人并肩走了一时,果见竹影森森之中,隐着一间药庐。匾书“解忧轩”,宋为道:“师妹,方才我免你破相,是与你两清。如今带你来此,是报答于你。我这药庐之中,亦藏不外传的奇药。你有何需要,可与我说说,这一室之中,定有你合用的东西。”说着,他便推门引我进去。
我方才行走之时,又觉胸口不适,分明那“牵情蛊”的药效所致,我既然狠心抱子离去,便再不想与他牵情,可天机师祖说过,连他也解不了此毒,问宋师兄又有何用?唉,不如问一问,也好从此死心。
我沮丧地道:“我中了牵情蛊,宋师兄,这是你师傅解不了的毒,哎!告诉你也没有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宋为在药架前负手而立,“这个…没解药。要你自己忘了那心头魔障,方才能好!师妹……”宋师兄语气温柔,抚了我的肩:“你现在内力已高,自调内息,那蛊毒便不能伤你了。你过这边儿来,你看!”
他递给我一个碧色瓶儿,浅笑盈盈,好像对自己的心疾,全然不以为意:“此水名‘丁香沁‘以之沐浴,久之可以令肌骨自香,且肤若凝脂,愈发吹弹可破。是个好东西,我可是费了心思的。”
我不觉失笑:“师祖担心你不务正业,不肯给你好脸瞧,如今看来是对的!”
宋为笑着转身,把瓶儿擎得高高的,“你要不要,若不要,我可就收起来了!”
哪个女子不爱美的,可我不好随便接啊。忸怩间,宋为已然把东西塞到我手,“师妹,那日较艺之时,我向你讨皴笔之法,你还记得么?”
我道:“我素爱丹青,这笔法不是一天练得的。如何能教你?”
宋师兄道:“不教我,只帮我那画上加一笔,作一段山峦,可好?”
我道:“这个容易,笔墨须备好,看画伺候。”
宋为就在近旁的一张长案上展开一卷轴:“师妹请看!”
我看时,吃了一惊,太湖万顷,雨雾空濛,水鸟野鸭、仙山亭阁,连天机子的样子,都画得栩栩如生。这等画技,就算不比巨源、董源、高太冲,也实实强过我万倍!我看,景通自诩才子,于画技上,也不如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心里虽然已明,依旧摆出大咧咧的样子,在卷上以淡墨点画山峦,毕竟我也是闺阁成名的画手,有些话不好直说!
画毕,我道:“师兄大才,小妹就涂几笔,分了师兄画中灵气,莫怪!”
宋为道:“师妹客气!对了,你那对锡丸还你,我又另给你制了对小的。——其实,锡丸剑讲究用剑气摄人,非欲强攻,轻易不打出手。我观师妹功力未纯,你的用法,最爱打出手。原来那对就太笨重了,不如收好,等你功力高了再用却先改用我替你制的这对,方便灵巧,你看可好?”
想不到他想得如此周到,我只有点头称谢的份了。
“再过五日,你就要与周师兄见礼了,师妹,你为我耗损内力,这下是输定了。好在你也不在乎,对吧!只要别输得太难看,就行了!这晚上难为你走这一趟,墙上挂的这只纱灯,也给你吧。”
我看时,墙上那盏透明纱灯,什么也不曾装饰,上沿倒是缀着我最喜欢的浅紫色流苏,我拿在手中看罢,有些不以为然道:“太素静了,真像个老道点的!待我自来添两笔吧。”
宋为道:“你莫小瞧了这盏灯,我可用了心思在上头,你若逢雨天点它,就能瞧出来了——这上头,我给画了个道家仙子,只三分像你耿师妹,另有七分,师妹你怕是比不得呢。”
我见他说得正经,心里却不禁担心他的病——以我的医术,想治好他,怕是无望,也只能给个香包,略图个安心罢了。想了一想,心里凄凉,低低接口道:“师兄惯会唬人的。这纱灯小妹收了,也不谢你了。赶明儿送你个安神的香包,只保得你那心疾不发,也算我一件大功德。”
“你存了这个心,我便是积了大功德了!师妹,我先天心脉畸窄,供血不足,前辈那位凌国公,也曾应祖师无尘子所请,亲自为我诊过了,我自己心里也是清楚。活一日,便乐一日,师妹又何须在意呢?你不如费心在你的道术上,水月台上无兄弟,到时候,我也要来看你的!”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把这次不可能成功的比试,看得太简单——我以为,这件事仅仅是我要走个过场,姚师祖好有个理由收我入门而已。但是我后来才知道,我错了,我跨出了女人暗斗的唐宫,跨进了男人相杀的江湖。
宋师兄赠我的小锡丸,玲珑可爱,比潘大哥留下的那对,轻巧不少。我将旧物封入秘盒,仔细收存,将那对小丸,置于荷包之内,以备临阵之用。
透明纱灯在桌上搁着,我想起宋为的话,动了玩心,自打了一杯清水,向着灯纱淋下去,果见那灯罩上,渐渐地显出画来:
竟是一幅我身着碧霞帔,携着紫绡拂尘,双手蜷作鸟爪状的肖像——这衣饰行头确是我当日之打扮,容貌却比我胜出十分呢。
这宋为必是以前听个些个江湖传言,才把他想象中我的样子用什么旁门左道的药水画在这盏纱灯上——好在灯上的美人如此惊艳,不算辱了我耿先生“鸟爪道姑”的名号。
我接着连夜跑去了师祖的太液宫,但小老儿很爱我的儿子,说他一刻也离不得,还说什么,据易经演卦所示,我命中与儿子有五年离乱之困,禳解的方法,就是把从慧交给他作徒弟。天机子说得一本正经的,令我不敢不信。我看了儿子,躲进内室喂了他,他在我怀中很乖,在天机子怀中也乖,再想起他在景通身边,却真是不乖。有时我想,这一对父子,也许真没缘份。
我的手粘着儿子,就是不愿放开。但转念想想,与周师兄上水月台的成败,关系到我们几人能否呆在门中。
要想远离唐宫,我们只有留在这儿。在这个组织里,我不用见到李璟及众妃,却依然可以为唐国做事。
可没了李璟,我为什么还想为国效力呢?是不是因为我是唐国人?还是因为……
水月台比试之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我终于有了答案。隔得再远,我也无法抹去那一抹紫云绕龙的记忆了——紫极宫,九华山隐云馆,庐山长春馆,金陵燕云馆,北苑云暖楼……
长夜里,只有一个人,与兵器作伴的时候,如真似幻,耳边上忽然响起一首不知名的笛曲。遥远,空灵,隐绰,恍惚间带着削金切玉的力量,又蕴着丝丝纠缠刻骨的温柔。
我缓缓自丝绸衾被中坐起身来,只见月光透进透白窗纱,如银似霜。乐声极细如线,悠悠的,似要断去,却终不肯断。
我带着一缕哀伤入梦,却见李伯玉拥着冯曼曼,夸她舞得绝美一瞬,他身侧的美人似又变成钟凝烟……我厌恶地翻个身,迷迷睡去,直到清晨,淬月来唤我,方穿了紫绡道装,挽了灵蛇髻儿,以紫色长纱罩住顶发,取了紫拂绿尘搭在臂弯,却把小锡丸笼在袖中,前往比武的所在:水月高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台下一眼望过去,都是一片蓝底白边的人影子,少数几个可见白底蓝边的道袍,那是入室弟子,整个岛上才三十多人,我的目力甚好,左右搜找,却未见宋为的人影儿。他说定来看我,事到临头却不到,害我心里惴惴不安。没奈何,只好与姚师祖并左、右、后三岛长老:左岛:天衣道人尹天衣,右岛掌珍道者范文芷,后岛:知机道者:贺千寻一一重见,众长者落座台侧导师台,姚师祖道:“定云,你那首尊周师兄不愿与你失了和气。便照规矩,派门中他的徒儿梦觉道者丁觉生与你比过吧。”
丁师兄?当初曾“提点”过我的丁觉生?这下可好了!师傅不出面,徒弟不好公开和我破了脸!想必这就是姚师祖、周首尊、丁师兄和三长老都商量好了的,有意给我个台阶下吧!我想到这里,脸上带了三分笑,向着导师台作揖道:“是。定云有幸向丁师兄讨教功夫,万望师兄多多教导!”
“导”字尚末脱口,早见台下飞上一人,我定睛瞧时,瘦高身形、深目高颧,正是丁觉生。丁觉生让了一声:“师妹赐教!”呼地一声便亮出兵器来——乃是黄金剪,专剋我的拂尘!
丁觉生出手的一霎那,我不觉惊住了!丁师兄的掌风凌厉,一招一势全然没有留情的意思。我闪转腾挪之间,丁觉生的掌风已劈出淡青劲气,好几次已冲向我的眼眸!我打出拂尘,意欲卷向丁师兄的腕子,伺机夺下他的金剪——千钧一发之间,我忽然觉得,丁觉生来者不善!他告诉我的成名兵器,并非金剪,如今分明要我难堪!我低低道:“丁师兄何必咄咄逼人……”
我的话未说完,丁觉生卷云腿早就扫向我的下盘,一阵剧痛之下,我左边小腿已吃他一脚,竟当场鲜血直流!我含怒定睛一瞧,这厮脚上穿的,竟然是一双白色的五环剑靴!
我心中激怒,自想到离馆后又给江湖同门欺负,暗骂丁觉生不是个东西!我手中的拂尘凌厉,已打出我现有的最高境界,但姓丁的也不含糊,转眼间,景通所赠的这把“紫云飞拂”,已被剪坏,一缕缕紫色丝线随着我二人的掌风飘落,衬着淡蓝天色,一如紫云殒坠。
我自袖中出了锡丸,觑那厮的颧骨掷打过去,一心要他破脸,给个教训,谁知他反手用剪尖儿挑落锡丸,只绽出两朵菊一般淡黄的光焰。丁觉生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望着我身后聚起的不成形的气剑,冷笑道:“皇上封的先生,看来功夫不在这‘功夫’上啊。”
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催内劲想祭出一柄气剑,但完全打不到丁觉生。他那里眼见着我的狼狈,却招招紧逼,半点不留情面,一套卷云腿法,迅疾潇洒,却直攻我的伤处。
眼见得我已落败势,生生就要被他打下台去,那丁道人竟然急收了手,金剪咣的一下落地,丁师兄捂着左腿喊道:“宋师叔,你…你实在太阴了,竟使暗器对付我,废我功力!你…你就不怕门中公议!”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宋为已翩然飞身上台——才及梅雨的天气,他竟已穿一身雪色轻裘,仍梳规矩道髻,却换了一支精致发导,左右各垂下雪色轻绸带,此身装束,又比先前清逸许多。
宋为浅浅一笑道:“觉生自可放心,水影针所废的功力,只要服用了解药,就可以再练回来。你若伤了云师妹,师长脸上须不好看!”
说着,宋师兄便伸了那筋骨毕现的瘦手,向丁觉生抛了个青色瓷瓶过去:“拿去吧,记得闭关二十日!”
丁觉生羞颜满面,只听天机子自一旁的导师台,拂袖站起,冷声道:“想得掌门之位,竟致同室操戈,相杀到如此程度!觉生,你脚上穿了此靴,打量吾等,会判你这个阴险之徒赢么?告诉你,掌门之位,早已由昇元先帝遗诏决定!文芷、天衣、千寻,恭请本门圣物‘桃木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天机子的话音刚落,早有三岛弟子,捧出一只大木盘,在水月台下齐齐跪倒:“启祖师,圣物已到!”
原来所谓的桃木令,顶端以黑白两色冰玉雕刻九宫八卦图,下边只接着一块精美些的长形木牌而已。
“我要正清让位宋为,不过测试尔等之心而已!其实,早在保大元年,也就是烈祖在位的最后一年:昇元六年,我奉岳父游简言大人所引,入大内,见先帝。先帝曰:‘朕有三恨,一不可得共主之位,一不可得雄霸之子,一不可得穆氏之心。今复见姚卿,感慨颇深。潘易之后,欲卿将天机主位,传朕故人之女定云,不过愿在临难之时,全其性命。愿其在江湖,可得自由,聊慰故人之心!’此段口诏,录于锦帛。吾以掌力,封于桃木令中,尔等三长老,为门中元老,共启八卦,展目同观!”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果然一同发力,转动八卦玉,果见黑白阴阳鱼之间,两个圆点处陷了下去,微微露出明黄色的丝绢。
众人打开看时,师祖方才的言语,一字不差地在上面。右下端着昇元帝的宝玺!
天机子率先向我打了个揖首礼道:“见过掌门!”
接着在场的所有弟子,全都行礼,一样山呼道:“弟子见过掌门!”
我呆呆地看了一下宋为,他抱拳作了一揖,与众人不同,一派儒生作派:“见过掌门。”
人生际遇,未可预料,我有些晕乎了,“众位同门请起,小道万万受不起!”
天机子道:“你资质不差,受得起!”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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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见那宋师兄款款而来,笑道:“师妹,怎么了?当上掌门岛主,一下就有架子了?”
我懒懒地瞧了他一眼,淡悠悠答道:“我这个掌门,来得太儿戏了。我是断乎不敢接的,等下我就去找师祖说。”
宋为憨憨笑了几声,摇头道:“罢了吧!你以为这掌门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啊。师妹,不是我吓唬你,你若不遵圣命,很可能授人以柄。朝中与门中不和的势力,可能会唆使皇上,二次抄杀天机门呐。”
“怎么会呢。”我不以为然地望着水榭的湖面,那湖自通太湖,苇叶水鸟,也甚有田园雅趣,“天机门是昇元先帝恩赦建立的,当初被抄,不过受常山王连累而已。再说今非昔比,如今唐国多事,李璟他正在倚重门中之时,又怎敢造次!”
“云师妹知道的倒全呢。”宋为的秀目,渐渐转看我的左足,早从袖里掏了一方叠得甚考究的白帕子给我:“这是门中秘宝:七香罗,你包着伤口,要是觉生师侄的鞋上未曾淬毒,此物可使你的脚踝处皮肤细滑留香,若是他真的淬了毒,此物可解百毒,保你的腿不废!拿着。是药三分毒,不许乱闻啊。”
我知道他的话是为了我好,急忙依言包了伤口。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效,伤口破了皮,依旧火燎般作痛,只是很快止了渗血而已。
过了一阵子,那伤口果然不疼了,宋为细瘦的身子如纸片般裹在雪色轻裘里,病弱又倔强,就像雪砌的一尊仙佛,似是化了也不能改志的。他迎风立着,身形挺秀,此刻不屑地转眸向天:“师妹以为,蜗在岛上潜修,就可以任天机门主?”他瞥我一眼,微笑道:“你方才有句话,已有点儿意思了。师妹果然孺子可教,不只长个好看的脸蛋儿。你想…门派要存在,必要为朝廷所用。朝廷是公器,门中是忠于唐国的,同时也忠于李氏。所以,为国效忠,掌门当然是首当其冲了。眼下,天机师傅应朝中孙晟大人所邀,在你到岛之前就已接了任务。所以,我想,你在这塍玉岛,留不了多久的。”
我又是担心,又是好奇,站起身来,果觉伤口已毫无痛楚,我忙问道:“到底是什么任务?我若离了岛,从慧怎么办?”
“自有师傅照看他。我入门的时候,也是这么个婴儿。”
我听他云淡风轻地描了这一句话,心里暗想:“师祖也没对你多好。让你如今还病恹恹的,夏未穿裘,哎!”
这话我不能说出口,宋为却笑出声儿来:“师妹一定想,我从小到大托给师傅教养,结果就成这个三分人七分鬼的样儿,对吗?”
我的脸也不知红了没有,忙掩饰道:“才不是,宋师兄仙风道骨,自有过人风采!”
宋为的眼神有些柔弱,又有些落寞,一瞬又有些兴奋,他朗声道:“你只想想,我这样儿的,交给我师傅,都能延命。若是从慧,他将来一定可以接师傅的衣钵,说不定像本门的谭国师与潘师弟一样,做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说错了。我现在顾不上那么远,我只要儿子,目前安乐,一世安乐罢了。
宋为道:“今晚恭贺掌门的大宴,我是不会到了——这药酒最伤食欲,我反正也吃不下。只不过现在呢,我再带你去个好地方,让你知道做这门主的妙处!走吧,这回若不去,你一准后悔!”
宋师兄说的郑重,引起了我的好奇之心,我想也不想,便道:“什么好地方?若好玩儿的话,随你去不妨!”
宋为闲闲接道:“你要跟去不难,只依我一件事。且把你的随身帕子给我。”
我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忙递了块普通白绫缎帕给他,“师兄要帕子有何用?”
宋为神色复杂地瞧了我递的帕子,眸光一黯,淡淡说道:“我以为,像你这样的姑娘,当用紫色的香帕……就用它吧。”
宋为从身边荷包中取了一个深蓝琉璃制的瓶子,倒了些水青色的液体在我的帕子上,将绸帕返递给我道:“行了,抹在脸上吧,把眼睛闭上。”
我依言而行。也不知怎么如此信他,立时便照做了。宋为道:“我可无心唐突师妹。得罪了!”
宋为一时运功,我只觉脸上温度有变,再睁眼时,自用手揣摸,可知五官已是另一副男子模样。l
“哈。”宋为轻笑道:“谢小师弟的模样俊美,不算辱没师妹。如此,我再送师妹一匹小驴,所谓‘仙者骑驴’,师妹也可与我骑驴游‘仙街’呢。”
我知道他也是异人,会易容术原不稀罕,只忍不住追问道:“这易容术,叫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