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到燕云馆的时候,见定云的徒儿汐萍、揽桂已回来了,燕云馆却还有许多女冠不见。
汐萍等人翩然拜我,我抬手示意,“平身吧。你师父呢?”
汐萍微笑道:“回圣上,我师父到卢妃巷太白楼去会友人了。说是……今夜在太白楼住店,不回来了!”
“好啊!”我心里暗道:“每回都出去冶游,也没个招呼。她真是太自在了,罢了,我既能溜出宫来,难道去不得太白楼?我再去寻你就是了。”
我二话没说就出宫驾马奔了卢妃巷。到了太白楼,我找店家画下了定云的容貌,却画成男装,又重贿了店家。那店家果然引我靠窗坐了,亲眼见得那道人同一个故人豪饮。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谭紫霄国师!
只听定云笑道:“慕容,咱俩认识这么多日子,不如你今天露了真颜吧!”
那谭道人用手挡脸,说道:“我可不会制‘偷天丹’,一会儿,你可得给我一丸!”
定云朗声一笑,仰头饮了一杯:“这个容易,如今我已会制了。给你几丸都使得。”
“那好。不过我那真容可不甚好,就怕你见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定云把发带向后一甩,潇洒爽气,“既喝了你的美酒,又买了你的良药,还把半数的徒弟留在你铺里打杂,不管你长什么样,我都当你是朋友!”
“好!爽快!”对座之人抚掌大乐,“那你就瞧好了!”
我抿了一口凉茶,用余光偷瞧,见那人真容与谭国师完全不同,虽然年纪只三十出头,但五官粗犷,不像修道之人。更重要的是,那男子脸上有一块青紫之记!
那人憨憨笑道:“说起来惭愧,以前我做裨将的时候,有次完成任务的时候,在永宁宫墙上撞了一下,原说很快就消肿,谁知后来伤口处竟生了个瘤子,后来找个江湖郎中给治了,留下了这块铜钱大的青疤。”
“我道你为什么总藏头露尾假扮国师,原来一半只为了这个!”定云脆笑一声道:“你把脸伸过来,给我摸一把,可敢么?”
“啊!”我暗里咬咬牙:“你这贼婆娘,平素对我若即若离的,我想碰你脸一下都难,谁知今日竟然…哼!”
真是…真是气死了,没想到那粗野汉子真把脸凑过去了,“你摸好了,公子!”
定云的指尖抚过这家伙小麦色的侧脸,没想到那青记竟随之变红了:“我以天机门内力,化了你的淤血凝结之处,接下来几日以热水敷脸,红印可褪!”
我不觉咋舌,唐国就是异人多。没想我放她在燕云馆,她竟琢磨了这么些把戏,这么轻易就给那人去了脸上的青记!
那汉摸了摸脸,平静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一般!对了,我先前要你拜我为师的话收回!现在我正式决定,我拜你为师!我慕容晖之,要拜你…对了,美人儿,你姓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姓……”定云愣了一下道:“姓耿。”
你果然把我的话搁在心上,你姓杨的事,除了我,谁也不许知道。否则,我一定杀了他来保护着你!你可知道,杨氏女不可与外间通婚,无论让谁知道了你的身世,都是对你不利!你这女子,可见不傻。
那汉子说风是雨,转身离席拜倒,“师父在上,我慕容晖之愿拜耿定云为师!”
紫衣的定云洒脱地笑了几声,“起吧,徒儿。你莫非想学金石术,炼不纯的银子骗人?”
那个慕容张大了豹眼,惊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定云竟承认银子成色不足?”
定云大笑道:“那法子制出的是药银,打点器皿用物饰品,都是好的。买东西,只是‘马扁’的罢了!”
“哈…哈…”慕容大口喝了一口酒,反问她:“这法子你没少用吧!”
“哪儿啊。”定云伸了两个指头:“上回曾骗两个太监!”
说着他二人又笑起来,看得我不由得陡生妒意,我取了银锭在手,大力敲着桌沿:“小二!给我来十坛酒!”
定云果然朝这边看过来,见了我,也不躲着:“小二,这位公子的酒,我全要了。你别上给他,我出双份钱便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二是一个半大小子,愣愣道:“客人点酒,我怎好不上呢?”
慕容道:“你好不省事。这俩原是一家的!”
小二点头去了。
慕容道:“昔日在紫宸之内,曾欺瞒你李公子,求君万勿见怪,今日若不见外,请再同桌喝一杯吧!”
定云道:“你莫招他,他病没好,沾不得酒。”
“喝不喝酒随公子你的意,便来同坐吧!”
我已知他名,顺水推舟道:“好!多承慕容兄的情!”我便与慕容、定云同坐一桌,吃了一回,慕容道:“公子莫惊,江湖野人,无心唐突贵人,以前那些方子,也确是谭国师……”
我忙干笑一声:“都是好的!慕容兄原来这般年轻,比在下看来还少上几岁,不知贵庚究竟多少?”
“不敢。在下行年二十九。”
我执箸轻笑,“却原来还小我两岁。我反要称贤弟才好!怪道你四载之前不像四五十岁人呢,朕……我还当你真是神仙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慕容畅笑一番,轻声言道:“称仙人的全是骗人!这定云道人,其实也骗得不少呢!”
定云白了他一眼:“为师如何骗了你这厮?”
“你买药所用的珠子,色泽重量与真珠无异,但运动内力,将其碎之成末,却见……”
我乐得抢话道:“定是一颗谷子!”
“非也!”慕容道:“是一个珠粉包谷的硬核!”
“哈哈……”我扬声大笑,手中的竹箸也掉了一支在桌上:“今后但凡瞧谁不顺眼,大赏的时候,便给这个,外行这辈子再别想知道去!实在骗死人不偿命的!”
“她那法子多呢…我打算一点点学过来,到时定有财路……”
……
转眼我已嗣位五年,细想来,这些年心里时时有事,如今日这般快乐的时光,真是再找不到了。晚膳后我软磨硬泡,终于携了定云回宫而去,在云暖楼拥寝一夜,帐暖被温,惬意如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如此定云随我到云暖楼住了两个多月。六十多天的时间里,我多少次想举笔,亲自草诏,封她为妃。要知道,我一旦下了决心,就算朝中与后宫一个人也不支持我,我还是会强硬到底再说了,朝廷中谁会冒着获罪的风险,与我作梗呢?可是,我发现真正的阻力却来自于定云。
她是一只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飞了。其实,我可以理解她。当初父皇让景迁当国,而把我贬到庐山,我刊石留迹,做出甘心隐逸的样子,其实心里还不乐意。可现在坐上了宝座,我才知道这样的日子,根本不是我要的。我朝书画盛行,但最爱董源的山水。我将他画的《卢山图》挂在清晖殿的寝宫,对董爱卿说,这样就好比一直在庐山清幽的妙境之中。其实,我还有句话没对他说,我也想和定云一样,想要真正的自由,什么天恩祖德通通丢了不要,只求身作一只鸟,远远地逃离这金色的樊笼。
世事难料。今日朝上,前一段儿还万里奔袭,逼迁晋帝,占得中原的耶律德光,却在被迫中原的途中病死了。
事关他国,朝臣们带着幸灾乐祸的态度,冷眼瞧着辽主德光的没落:
原来他挥兵打过去时,他国的述律太后根本不同意。德光打下中原极其不易,与中原旧将争地盘伤亡惨重,打服的将领表面臣服,实际上半点真心也没有。耶律家内斗,德光之弟又请求做皇太子。焦头烂额之下,德光退出中原,走到半路,又气又病,也就死了。止得46岁。
晋廷石氏倚重的大将刘知远又趁机重夺了失地,很快改号称帝,立了汉国。
得到这个消息,我最关心的不是契丹人的情况,而是我方派出的李金泉。我问道:“刘知远的兵马和我们的李将军交手没有?”
孙晟道:“李金泉与部将正休息时,有人密报,在河涧对岸发现刘知远的汉军,都是老弱之人。”
我大喜道:“李爱卿想必与他们比划一番吧?”
“哎!李将军严令我军按兵不动,后来果然发现敌军伏兵!”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有些失望,眉目间自然不悦:“这么难得的乱局,他就一点没替朕争点什么回来?”
魏岑道:“回禀圣上,李将军与其他派出去招兵的将军,替我朝拉回来许多人才!”
哎!我心里哀叹一声,军费赏钱花了无数,中原和福州的地盘却没有争回多少。这个李金泉,回家生儿子是个好手,打仗却只会退保,不会进取!想到此不由我怒上眉尖,冠冕上的珠串晃得我难受,我暴躁地撩开珠串,怒道:“不行就把李金泉撤了吧,退朝!”
战事上虽不合心,但水清与玉涴的身孕是真的,陈觉和冯延鲁还在外地晃荡着,我每次瞧见正中,都觉得有些对不起他。所以,我很快宣布,因五喜临门,大赦天下!
这场大赦,使冯延鲁和陈觉回到了金陵。陈觉仍在朝廷任枢密使;冯延鲁任少府监。一时间道贺的人踏破了两家的门。但冯正中因一向与乃弟不和,所以这次也没见他多开心。
冯延巳因文艺之才颇得我的赏识,头些年权倾朝野后,他和弟弟闹分家,他因是庶出的,故把和他不和的嫡母老夫人留在冯延鲁处赡养,自己另购大宅单过。从此据说兄弟俩关系一般,老冯也很少去老夫人那里问候,更别提别的了。公事上正中升迁比他弟快得多,冯延鲁大大不满,所以他俩貌和神离,当初给江大人在上疏里痛批一顿!
可毕竟是兄弟,冯延鲁和陈觉被我勒令军中问斩,跳出来求情最上心的,首先还是冯正中啊。最近我很少举行曲宴了,一是自己没心情二是景达因为和正中不对付,老是找理由不来。朝廷里各派之间互不相容,竟连四弟也卷进去了。
不想,不想了!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水清和玉涴倒有孩子了,可定云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一个……
我走在唐国至美的北苑之中,初秋天气,天高云淡,暖烘烘的日光中,身处金菊花海之间,一身金龙朝袍的我,不觉抬头瞧向定云的小楼。
我果然瞧见一位身穿一袭胭色紧身胡服的丽人带着两个绯衣待儿穿过香径而来,见了我只略略福了一福,直想远远的绕开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知道曼曼生气了,我了解她的性子,她要是不想理我,我缠死了也无用,“这么久不见,你连句话都不想”
冯曼曼倨傲地看我一眼,脚下顿了顿,依旧不停:“臣妾没有话说,皇上去对新人说吧。”
我自认识她以来,她就从不曾对我淡过一分,可这次…我在燕云馆留了这么久,且还打算一直粘着定云,又拿什么脸来见她?
我白着脸,连借口也懒得找了:“曼曼,这些日子,真是对你不住。朕…也为难……”
“皇上为难,却不是妾妃为难你的。臣妾现在也知道,为何陈昭容一心向佛了,臣妾衣食无忧,对皇上也不敢…有什么奢求。只求你不要心猿意马,敷衍于我,让我自得个清净,也就是疼我了!”
“不!”瞧见她这个样子,我的心揪了一下,紧行了几步,握着她的手道:“爱妃莫要冷了心,朕今日,一定来陪你!”
曼曼的花容也已憔悴不少,她淡漠地扫了我一眼,转身甩我而去,“皇上不用怜惜臣妾,臣妾也不求皇上的怜惜。”
我到今日才知她是个孤清的女子,唉,怪不得她!我暗暗想道,今晚上一定去陪她一回,再试着哄哄她。可我一瞬间又犹豫了,那道人方来不久,我要是丢了她上别处去,怕她又多心弃了我要去,到时我又于心何忍呢?
也许帝皇不能有真正的情爱,否则结果就如我今日般残忍。然而我此刻是顾不得了。
心虚地瞧着曼曼的背影去远,我跑上了云暖楼,强邀她下来陪我游北苑。我不顾她反应,揽了道人的细腰拖了她并肩下来,我浑若无事地领她逛了一会子。想起晾了众妃多时,心里不由得有些亏起来。臣工们私下都说都说我这人深心,喜怒不形于色。其实,何尝不是他们,让我觉得人心难测。所以内心隐微之事,我从不敢坦露半分。但对这道人便不同了,我矛盾无措的心思,在她面前是断然藏不住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定云见我神思不属,便道:“又在哪里欠下美人情债,在我跟前郁闷起来了?”
我强笑一下,顾盼于她,轻描淡写道:“哪里。朕从来是片叶不沾身的。让我魂不守舍之人,想是还在娘胎里呢吧。”
“可见你这人心冷。”定云瞥我一眼,冷冷道:“今日我还是回别馆,你莫跟来,要不,我转身就走,你莫怨我舍了你。”
“你舍得我吗?”我心里暗想,可转眼一想:“不对,这女子心肠硬得很,说不定真舍得走呢!”我尴尬地笑了笑,顾左右而言他道:“云儿,你上回说过,有个把戏,自有法子可知朕心,这话可真么?”
定云衣袂飘举,轻身若蝶,冷着脸对我道:“你真要试试?那好,你闭上眼,待我颠倒四时花木,在幻境中得你心意。若你隐秘被我所知,你可莫要怪我!”
我好奇了,闲雅地轻笑一回,眼角也自知含了说不出的情意,挑眉瞧她樱色的侧脸,“我怎会怪你呢。这般新奇的术法,云儿快快使出来给朕看看呢!”
“那好。你闭上眼,无论看见什么都别睁眼。我若问你话时,你回答就是了。”
“好,好。”我安心闭目,却分明是清清楚楚地看见的。我知道,这一回是定云用的道家幻术,我虽身在北苑之中,魂却已在幻境之内了。
属于我大唐国保大皇帝李璟的幻境,又是怎样的呢?
眼前繁花似锦,四时花木同时盛放,春兰秋菊,芍药牡丹,炫人眼目。恍惚间我坐在群臣之间,看见董源、高太冲、周文矩等许多雅士共同在座,冯延巳是一代词家,即席作词一阙。定云好像也在席间,玉手托了一只银杯请我饮酒。我醉得迷迷蒙蒙之间,听人报说已收了中原,群臣便请我移驾北上去做天下共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整个人乐得飘飘然,高声道:“唐国一统天下,爱卿们劳苦功高!朕即刻下诏,真将后湖烟水,赐给陈爱卿和冯爱卿,由得你二人在山水间恣意流连吧!”
然而美梦尚未醒来,只听有个人在远处喊了一嗓子:“国事一塌糊涂,各处都是佞臣把持,皇上还能乐得安稳!”
我一惊,霍然睁眼,瞧见身边仍是北苑景致,有几个美貌宫娥穿了浅粉高腰襦裙,额上敷了金粉,胭脂仔细描画成花,见了我悄悄跪在路边。我再转眸看时,定云一袭紫衣,倩影修长,手握银丝拂尘,静静立在金黄菊花丛中,瘦影玲珑,仿佛一阵风就把她带了去,我问道:“神了,你怎么弄的?这么些花,如何一时开了?”
定云隐隐笑了一笑,注目于我,“你那么想做共主,如何还在这里流连?”
我笑道:“朝政是要管的,至于你么,也是要来看的。天下的事,一样也耽误不得!”想起方才幻境之中,那叫了一嗓子的人,我心下着恼,忙问定云:“方才那扰了朕幻境的,却是何人?”
定云道:“此等人是你的忠臣,你倒为何容不得他?在你跟前说着好听话的人,可未必全是为了你好啊!”
我有些扫兴,怪她道:“你还不是朕的妃子,怎么倒学起朝里人的口吻来了。”说是说了,又怕她恼,我上前拉了她的手道:“你看这些宫娥,都用浓妆艳饰,令人看了眼花缭乱,唯独你这个人,生来清雅,从来都是淡妆,倒是轻易就从这么些个人里显出来了。”
定云皱了细眉,挑眼白了我一下,“你这人惯会取笑,又拿人家与它人作比,我分明也是你手中玩物罢了。你既玩过了,就该丢了,重换新的。大家各走一边,你何苦又来消遣我!”
“哪个要消遣你了!”我一时真有些委屈,为着她,我不知敷衍了多少人,谁知今日她竟还是这般看我,想想这情爱之事真是奇怪,她离我越远,我便越是离不开她,心里头迷迷糊糊的不知想的是什么,我上前赶了几步,手上加力,又将她横着抱了起来,在脸上狠亲一口,“我偏要消遣你怎的?从今以后,你在这云暖楼上待着,我自传了你的徒弟过来伺候着你,你乖乖做我的妃子便罢,若你依然要跑,待我捉了你回来,绝不和你这道人干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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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第六日了。我想到,以后可能要像个思妇一般巴巴地等着景通的临幸,就如一泓井水,默默地蓄着,又默默地干了,再没旁人知道。
他也太小瞧我定云道人了!我这株野草宁可对着外边的太阳萎去,也不愿在他的苑囿里蹉跎。
如此打定了主意,这晚我便与汐萍换了装,又吃了一颗偷天丹,换了她的容貌,打算溜出北苑,然后离开金陵。
可我发现,我把唐国的后宫想得太简单了。
正当我走到西宫门的时候,忽然被扣住了。几个待卫对我道:“奉圣旨,云暖楼带来的人都不得离开,请回吧。”
“我……”我知道用穿宫牌是走不出去了,可是我并没有放弃,自打景通许久不来之后,我终于想明白了:
那日在我的幻花境中,他的意念之所以有我的存在,只仅仅是因为他对我尚有好奇其实,在唐宫诸多佳丽之中,我根本就不值一提。他对我,与对别人也根本没有什么不同。我悔不该贪他的温存,那日一冲动,又随了他来。如今他不让我走,也不过是不让自己落下不能管束女流的笑柄,为了他自个儿脸上有光罢了。
我想通了这点,便没有一点犹豫了。用潘大哥的隐身术,走出了东宫门。可是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不是因为舍不得李璟,而是因为想起了马道元。
马道元因为坏了事,连累了宝华观上下所有的道士。连伺候过公主的孙仙姑,李景通都照杀不误。是我倾心于他的才学与风度,错信了他的仁慈,这才忘记了他是个皇上,自有了帝王的险恶。
如今我若走了,等于当众给他没脸,那么汐萍等人,甚至留在慕容晖之药铺里的赏荷等人,可能都会被我连累!
想到这里,我又怕了。我退了回去,打算从长计议。可我前脚回了云暖楼,散去了偷天丹的药力,后脚皇后身边的素珠姑娘,拿了皇后的帖子请我去昭阳宫茶会。
我想晚膳时间早过了,这时候喝什么茶?想来李璟冷落众人已久,皇后必要找我“问询”,或早或晚我都要去说个明白。
于是我梳洗齐整,叫汐萍点了个灯笼,留下揽桂看家,跟着素珠前往昭阳宫。素珠、木棠二位掌事宫女,拦下了我手下的汐萍,只开了宫门,让我一个人进入。
在昭阳宫里,我仍是末见景通的面,却又再见了钟凝烟。上次我见她时,景通才刚做了太子,算来现在已是小十年了!钟凝烟穿戴甚为朴素,冷着脸垂手坐着,我只得上前行了个道家的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钟后一挥手,脸无表情地沉着声道:“全下去,掩门,闭灯!”
一霎时之间,周围的一切暗了下去,与我站在一处的只有窗外的月光。我傲然立着,挺着腰,冷眼瞧着钟后的所为。
“哼。”钟后喉间哼了一声,下座来,她伸出了一只手,抵住我的下颏,对我道:“定云,你可知道,本宫一直在等今天!你曾说过,你与皇上只做同僚,只看在举荐之恩才进府看看他。本宫就等今天,用这话,来打你的脸!”
我的神色端然不动:“小道从来没有招惹他,也无意……”
钟凝烟恨极,眼中似有微焰曳动:“你这厚颜贱人,到这份上,竟还是这般说辞!你唆弄得皇上顶撞大臣,每日独居清晖殿还不夠,非要迷惑皇上,弄到亡国为止么?!可惜,你没机会了!本宫从来不妒后宫嫔妃,但绝不能容你这杨氏妖道留在君前!常言道蛇打七寸,哈……”
钟凝烟冷厉的目光刮过我的脸:“你没想到吧!你身边的卜闻黛,早就投靠了本宫。当初就是本宫许她妃位,叫她出首告发马道元。本宫原只想令太后失势,从此好得个自在。可惜啊,那卜氏视你为眼中钉,她认为只要有你在,即便本宫让她伺候皇上,她也没有希望得宠。所以……”
我打断了钟后的话,“小道无心留在宫中,原还有些舍不得,如今全看开了。娘娘便放了小道,我永不回金陵就是……”
“哈…”钟后冷笑一声:“你竟要让我饶命放你走?你若硬气些,我还高看你呢!如今……我的仙师,晚了!”
钟凝烟从御案上拿了一只红漆小盒,慢慢打开,里面竟是那支吴宫玉簪!
钟凝烟取了那支簪子,朝我的面颊刮下去,我伸手一把握住了,心里不觉恨极了,恨自己,更恨李璟,但就是不恨她:“这是家母所留,请娘娘赐还于我。”
“好…好…好。”钟凝烟眼里似乎看不见我,看我似乎就像在看一只蝼蚁:“我自当还你。你是杨氏公主,自该去住泰州永宁宫,你可愿意么?”
“好。”我决然说了一句:“但,我要见他一面再走。”
“哈……”钟后面目已扭曲:“死到临头,你竟还在做梦!来啊,带下去,先关到后院偏殿,待明日天亮立即送去永宁宫!”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把定云安置到了云暖楼上,自己扎进了澄心堂,看了一回奏本。朝里的问题比我想得要多。更令我恼火的是,竟有许多是前些年攻闵时留下的遗留问题。
我看着地方官员用血泪写下的奏章,心里隐藏的血性被渐渐点燃了:我开始想到,我为何到今天才知道这一切呢?
奏本上写着查文徽占领了建州地盘后,我军竟然枉顾军法,以为查军提供犒赏花红为名,向当地老百姓征收重税。但凡交不起款项的,自有当地地痞打砸人民房屋,或以打击王延政旧部为名,将军民房屋及王氏豪宅一体全部烧毁!
如此严重的罪行,要是发生在唐国本土,稍有良心的官员一定是坐不住的。可偏偏这等害民的蠹虫,却是出在闵地这等爹不亲娘不爱的地方。
人家可以这样想,可天下现在是我李家的!看见了这样的上奏,我能置若枉闻吗?
我在偏殿设朝,对着现下当权的魏岑等人大发雷霆。可魏岑说这件事是冯延巳在位时留下的问题,而且当年为了拉拢查文徽的人马,王延政和朱文进双方都争着给查文徽送钱。为了弄到巨款,包括我军在内的各军都有害民之举。烧房的乱兵究竟归属于何处,已经无从考证了。再说,上这些奏本的人居心叵测,分明是想分得好处而不得,故意罗织罪名诬陷同僚!
我意识到这事背后会牵扯到很多人,再查下去很有可能动摇唐国整个官场。而且我信任的魏岑、冯正中、查文徽等人都将牵涉其中。可他们一旦被处置,也就代表着朕信用的人全是害民昏官,如此一来,必将严重影响朕的威信。我左思右想,大骂正中等人一顿,由于正中已不在位,虽我十分不愿,但为了让冯延巳避风头,我考虑多时,决定让他在朝中挂太子太保衔,这样等于没有从金陵朝廷除名,但他的人,却外放到抚州去当刺史,以避言官的锋芒。为着前些时日,我因病罢朝,这才多留他一段儿,要么他现在早已身在抚州了。只等交割了,他很快便要去的。
我只有责成魏岑他们各自弥补过失,但对上书的赵大人也不予嘉奖,悄悄搁置了他的奏章。魏岑他们的执行情况如何,我也不甚明了。毕竟我身坐九重,哪有这么多闲暇可以事事躬亲呢。
头一天因为看奏章没有回云暖楼。我是起心想晾着她,她这人太随性,又爱使小性,又耐不往寂寞,妃嫔需要的品质,她几乎什么也没有。这样怎么是好?
第二日,我到了紊紊父母的府邸转了一圈。萧阙从大梁把二老接回来,我为了落个自在,改了便装带上紊紊去探了一回。陆老爷子一家对我感恩戴德,席间便又引荐了紊紊的表哥陆观友与我认识。
我见陆观友油头粉面,相貌虽属不差,但人品与文章均非上选。我朝如今以文章取仕,当年我心里寻思着要制一套科举制度出来,常梦锡老学士跳出来说他主持科考,不漏一个贤才,我便依允了。想来在他手上,陆观友这等人是中不了的。
酒宴上二老极为热情,我想到陆紊跟我日久,生那五皇儿时,差点连命都没有了。但小五生下来就是一滩血水,也令紊紊伤心不已。小五虽然没有了,但永嘉却在一年之后平安地降临人世,也算是给她点儿安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为了这个,我总觉着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诸子,心里头着实亏着紊紊。架不住在席上老爷子等人连番恭维,我终于决定让陆观友到庐州我曾被贬呆过的地方,去挂个职名,做刺史的副手。
在陆家住了一宿,我感受到高审知留下的祖宅确实非同凡响。怪不得冯正中拼了命想要这套宅子呢。
再又去了曼曼的曼音阁。冯曼曼还是不怎么愿意理我。我知道我多时没有抚慰于她,直把当年我与她初见之后、热恋之时所说的所有甜蜜的誓言,通通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一时有点恨我自己,当初少年孟浪,眼见着这些如花似玉一般的人儿,哪一个不曾真真的拨动了我的心弦?只不过现在我明白了,也许她们敞开了心,只等着我的知心话儿飞进去;可我偏偏就难以对她们和盘托出。且她们虽想尽方法揣摩我的心思,可还是缺着那发自内心的灵犀。我只轻描淡写地敷衍了一番,冯曼曼也是聪明人,早知我的心意,眼里眉梢透出来的净是对我的失望,我想,我已经是彻底失了她的心了。
第四日便是在昭阳宫过的。钟凝烟三句话不出老大,听着儿子渐渐有出息,我心里头也很开心,可是想起这件事背后钟后真正的用意,我不由得脊背发冷。做了皇上,难道就要如此痛苦吗?连儿子和大老婆,都会成为猜忌的对象!我好几次都差点脱口说出来,我选中的太子是宏茂啊!可我在被里自己掐了自己的腿一下!不能说!万一从这里,传到景遂、弘冀或者支持他们的朋党耳朵里,恐怕反而害了我这心肝宝贝的茂儿。反正儿子们还小,老大17岁,老二16岁,老六仅有11,且不急呢!
好容易捱到了第五日。我决定把我和定云的事儿在朝上摆出来商议一番。谁知话还没有说全,朝臣们就把话题引到了一颗彗星旬日不没上头。这是个所谓的凶兆,于是谏臣争先恐后的把星星同我的云儿联系在一起。
那死心眼儿的常梦锡,原是我齐王府的旧臣,他说话一向不会转弯,我当太子的时候,他动不动就把我骂的狗血淋头,我不仅得听着他的,还得夸他耿直。如今常学士又带醉来到了朝堂上,对我说起不要宠幸道人、败坏国政的老一套。我借口他又喝醉了,叫人把他架了出去。
群臣复又奏闻:那反复无常的李仁达,已被吴越彰武军的鲍修让给灭族了!李仁达一向在福州做着他的土皇帝,可他率威武军投吴越后,人家偏又派了个鲍修让掌管与他平级的彰武军。他是别国降将,鲍将军是吴越旧将,上头的偏袒是一目了然。两人共事,李仁达越来越不如意,武将嘛,自然用剑说话。李仁达起心杀掉鲍修让,带着他的地和兵来投靠我们唐国。可没想到他的谋划泄露,鲍修让抢先一步,冲进李仁达府中,乱砍一气,将李家三族夷平,新即位的钱弘倧并非蠢人,没有把李的职务给鲍修让了事,而是从他们朝廷派了一个吴程,吴太尉下来接李的班。听说这位吴太尉是个儒者文官出身,靠着他爹的吴蜕的关系才位列钱氏朝班,应该对我朝威胁不大吧。
按说李仁达是个反复小人,他的死活现在跟我唐国也没有关系。可我听到这个消息却轻松不起来。本来李仁达是打算再来投靠我国的,如果他有反意,我可以接收他的地以后再想办法除掉他。可现在,钱弘倧派了他的重臣吴程太尉接管威武军,这就意味着不动刀枪,获得福州之地的希望是彻底没有了。
朝政千头万绪,这立妃是我的私事,那便以后再说吧!
第六日我安静地待在了清晖殿。对着董爱卿画的那幅《庐山图》,我仔细思考了一下我和定云的过往。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我说不好。也许当那夜我去玄思观提点她的时候,她身上就有某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死死地缠绕着我。我醉心隐逸而不可得,与她在一起,仿佛就时时与一个捉摸不透的、如梦如诗的世外高人在一处,她的这种独特风采,是我在千千万万宫中女子中从来没有领略过的。定云……你这道人注定是我的,如果不能得到、并永远握住你的心,我李璟誓不为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日夜间,我心里一如猫爪挠的一般,想必那道人和我差不到哪儿去吧。我看着墙上悬着的董爱卿画的《庐山图》,自己动手摘下来,仔细卷好了,拿在手中,正要吩咐宁安,准备到云暖楼走走,忽然听得耳边有人急道:“皇上!”
我知是李宁安,恼他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进来!”
李宁安疾步绕过了黄龙飞云大屏风,对我道:“皇上,云暖楼的揽桂来报,说她家师傅今晚去了昭阳宫,已经去了两个时辰左右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我听了这话,脸都吓白了。不知怎么的,我早就觉得钟后这回会对定云不利,如今果然应验了!还等什么呢?走!
我坐了辇,顶了秋风,心急忙慌地跑到昭阳宫外,御辇停住的时候,我急急从上头撞下来,小宦官手里的宫灯已给我撞得脱了手,差点翻了,险些烧了我的鞋子。我瞪了那厮一眼,脚下不停,已到了宫门口。
钟凝烟早已晚妆妥当,含笑行礼迎我。我敷衍道:“烟儿,这么晚了,不想你这么美的晚妆,还没卸去呢。”
钟后道:“原是为了迎皇上才梳的妆,此妆容名霞飞,据说乃三国薛夜来为魏文帝所创,皇上看可好?”
我勉强勾起嘴角,“烟儿本来就美,不用借什么古来美人的名头。朕看甚好!……”
我携了她入内,四下却看不见定云,自有些坐立不安,便局促地问她道:“朕听说,烟儿晚来请了定云那道人用茶,如今怎么不见她?”
钟凝烟美目一转,眼中带了点恨意,故作安闲道:“定云仙师早已回去了。皇上寻不见她,想必她厌了宫里,又跑回别馆去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给李宁安递个眼色,李宁安便低声对他的徒弟清书道:“你且在这里,我有事先行一步。”
我心不在焉地和凝烟闲聊一回,任她再迂也该知我魂不守舍了。过了一阵,宁安转回来,对我耳语几句。我含恨瞧了凝烟一阵,迅速站起,不与她打招呼,便往后边空殿走去。
钟凝烟道:“皇上,你为了那个道人,真的不要我们全宫后妃了吗?”
我冷然道:“你我自有情分在,朕怎会抛了你等?好比若丢了你,老大老六要怎样?不过后宫多个人罢了,你如何就这般容不得?你若不能容她,也是不能容朕。朕自然也就不便再见你了。”
钟凝烟的口气软了几分,哭倒在我的脚边:“皇上!这道人与别人不同,臣妾为了江山不能容她。若…若圣上为她不能容我,臣妾,臣妾的老父为江山冒险流血,臣妾也愿为江山死谏,只要皇上答应臣妾,我死后,老大还是老大,老六还是老六,就……”
“住口!”我强压怒火,“她连宫都不进,怎么就招着你了!你是你,朕的皇儿是朕的皇儿,你一向深明大义,这次为何如此悍妒!你可知你若伤了她……”我说着依旧向前强行了几步,又怕拖伤了她的手指,使大力拎起她来,含泪对她道:“我就算看在你爹份上,留着你的后位,可咱俩的情份,怕是伤透到头了!”
我含情抚了抚她的眉梢,那里用胭脂晕作飞霞,灯光下衬得她脸如嫩蕊,白晰明艳。她的泪零落如雨,泪珠挂在睫毛上,这时的钟皇后,才像个小女子,我不觉柔情一动,递块丝绢给她:“擦擦,这么美的霞飞妆,别给弄花了。你也真是,老夫老妻的,吃起飞醋来。下次不可如此,失了体统。这次朕悄悄带她走就是了!”
没想到钟后这次是豁出去了,她的泪水如断线之珠,拉着我的左手摇晃道:“皇上啊,皇上,臣妾不信,臣妾就是不信,那道人在您心中的份量,会比臣妾等人加起来还要重!”
我六神无主,口里没敢接她的话,只默默挪开了她的手,说道:“让开,免得大家脸上不好看!”
我已无心去顾着钟后,连忙跟着宁安来到后偏殿,一脚踹开了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我大惊道:“人呢?你别是弄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宁安道:“错不了!方才在这里曾见她呢。”
我的视线已模糊了,含泪四下里寻了一番,果然在一个墙根瞧见了她平素戴的那枚紫晶!我的眼泪带了些温度,滴滴落在那紫晶上面,忽然想到,钟凝烟用这禁锢的法子,怎么可能困得住这个道人呢?
我甚至连她在不在这屋里都不知道,她的隐身的秘法,以我原有的内力是可以窥破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还让我怎样瞧得见她?我心里有许多的话想对她说,却碍着面子一个字也没朝着这空屋子喊出来。我呆了一会子,对李宁安道:“快去燕云馆,她还有东西舍不下呢!你去,传令陈先卫,令禁军出动,把金陵城门给我堵严实了,若走了定云,朕立马要了他的脑袋!”
我直气得面目狰狞,朝着废偏殿带着霉味空气吼道:“朕和这唐宫,就让你这么不快活吗?你若不出来,朕就把所有和你有关的人全杀了,你徒弟、师姐师妹一个都别想留!”黑黢黢的废殿暗而无灯,只见得我口中喷出的丝丝寒气——果然秋寒胜过冬,心里寒下来的我,有些怨着冯正中,让他找人把宫里里里外外都修一回,怎得还留下这么个地方?正当我心里五味杂陈,举止将要失仪的时候,定云她清冷冷的声音幽幽而起:“你莫要杀人。我就在这里呢!”眼前腾起紫雾,朕的“耿先生”如仙子一般在我的眼前慢慢出现,仿佛下一刻就要驾云而去,“怎么你一急就要杀人,天下有多少人,怎禁得你这样杀的?”
我手里收了那枚紫晶,冲过去死死拉住她道:“还不是为了你!你动不动就威胁我说要走,你一旦走了,可是我是被人缚在这御座上头的,我又到哪里寻你去?”
定云淡淡看了我一眼,那神情也是专注的,似乎要把我记住、又似要把我忘记,“皇宫不是定云该留的地方。我早晚要出去的!”
我着实恼了,上前将她横抱在手,“那你等等我,待我明日上朝,把国政丢给太弟,便随你到山野里散荡去!”
定云微微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唬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却也知道你心里必有诸位娘娘,也装着唐国。你心太大,我心太小,咱们不是一路人!你原不该招惹我的。”
我道:“咱们到底是谁招惹谁的,还说不准呢!不管怎么样,你自是我的,永远只归了我一人。眼里心里,再不许有旁人。若你真有时,我知道一个,便杀一个;知道两个,便杀两个!你既是我的,就该跟我走!你既不愿在宫里,我也由着你,还住那燕云馆;可你若不言不语地跑去了,我便真丢了唐国,上天入地也要寻你回来!”
定云躺在我的掌心,闭了眼,两行眼泪缓缓滑落,留下如霜的泪迹,她不说话,人也不用劲儿,仿佛一只紫蝶,被人捏住了双翅,挣扎也是无用,便任由我摆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离开昭阳宫的时候,小钟已被待儿扶起。我不敢瞧她。但还是明白,她眼神空茫,可知她心如一眼枯泉,再没了什么生气。
她本该是一个快活的女人呐!她爹原是给杨行密大王守宫门的,因诛张之功,变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从小含着金匙出生,一下地便是尽享富贵。嫁给我后,我虽前时颇多内宠,但对她一向眷顾有加,从没对她说过像今天这样的半句重话。夫妻之间,在府在宫,都没有红过一回脸。我努力地维护着她的尊严,照顾着她的感受,虽不能说是体贴入微,但也算说得过去吧。
父皇为了他的将来,拿我的婚姻作注,要我娶了芸芸、紊紊、玉涴等,我又与冯正中、陈觉投契,娶了他俩的妹妹,余者,父皇总得答前房夫人一个交待,又让我娶了星儿,这么多人,从末见她抱怨过一回,如何这一次,我爱上这个道人,她就要如此与我没脸呢?
我又最后看了一眼钟凝烟:她那略带英气的俏脸上,泪痕隐隐,咬了嘴唇强自忍耐,交三十的女人,竟还如此孩气!我想起她生从嘉时,我对她说:“夫人这次七夕产子,此子一定不凡。七夕时情人的誓约也是最灵的。景通与夫人约,双星作证,牛女同听,糟糠之妻,定不相负!”
如今呢?我坐了这张椅子,虽永保了她的位子,但身心,恐怕断然要负她了。天下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如此!我爹守江山忙着呢,可除了母后之外,还有种妃等那么多的女子。其他诸国的君主,难道他全错了?我的心飘了这么久,似乎个个爱妃都是喜爱的,她们都是一个个不同的乐音,一篇篇美丽的诗文,我扪心自问,我对她们个个都是怜惜的。
可是现在,我的心倦了,我这只穿花蛱蝶,必得停下来了。因为我知道,定云,唯有她这个无根无蒂,有着特殊身世的女子,能知我心。
我抱着定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一地清晖,满满秋月,我的心却缺了一块。
我任由车辇在身后,只抱定云在手缓步而行,一阶一阶走上云暖楼。
云暖楼,我只想暖她的心。然而,从昭阳到北苑,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没有别人可倚靠,而我呢?朝臣、后妃、兄弟,看似众星拱月,可又有几人能懂,我一个人在孤寒的琼楼玉宇之上,是多么孤独。
定云的泪静静流着,我心不忍,脱了一手,替她拭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把定云放在榻上,吩咐清书把《庐山图》挂在她的床头墙上,便唤了杜子远来替她把脉,就怕她在后偏殿受了惊吓或委屈,伤了她原本就不顶事儿的身体。
定云静静望了我一阵,说道:“我倦了,你且回吧。”
我在眼里注了深情,口吻上却努力不露出来,只故作冷静道:“叫杜太医给你瞧瞧,喝碗安神汤睡得实,明儿眼睛就不肿了。”
不待她答言,我就唤杜太医进来请脉。杜子远悬丝把了一会子,对我禀道:“禀皇上,微臣请求直接请姑娘的脉。”
我急道:“她如何?你还啰嗦什么,快去吧。”
汐萍上前,撩了幔帐,杜太医瞧了定云容色,又仔细再把了脉,眼珠子转了会子,这个瘦削的老小子抚了抚自个的须,慢慢道:“姑娘是喜脉。”
我闻得此言,两眼放光,人乐得有些恍惚,把住杜爱卿的胳膊,颤声笑道:“爱卿的脉理不会有错吧?”
杜太医道:“不敢欺瞒皇上,小臣虽然无法像凌国公或吴太医那样,凭脉数判断男女,可判断有没有怀上,这点把握还是有的。已是两个月了。”
“好!好!”我欣喜欲狂,说来奇怪,我有过许多孩子,但这种感觉只在当年芸芸怀宏茂的时候有过一瞬,但也没有如此强烈,我轻轻摇着定云:“听见了吧,我们有孩子啦!”
定云不答,我压住澎湃的心潮,对杜爱卿道:“杜爱卿,云娘娘的胎,你还得多多劳心护着。朕现在就升你做太医院院判,领袖唐国杏林,你只管好好干,护好了她,朕亏不了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杜子远喜形于色,连连称谢而退。
待杜子远出去了,定云才带着倦意道:“有孩儿的事,我早有数了。这孩儿,我原不想留在宫里。”
我一瞬有些恨她,她原就自潘易处学过歧黄之术,这种大喜事,她非但没告诉我,反而还说孩子不要留在宫里!我的欣喜之情被强行压制下去,勉力平复心绪,对她道:“难道有了我们的孩儿,你不欢喜么?”
她平静地道:“我欢喜。”
我眼中的微火又被点亮了:“那你怎么不说与我!”
她眼波如泉中映月,恰如清溪浮灯,看得我心神大乱,只想张开双臂护着她,“我只想让他做个平民的孩子,不想让他做什么神子圣孙,做什么皇儿皇女。伯玉,你要是真在意我,就放我离去吧!”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就要和你厮守,要你为我留在宫里!这一生,你只为我做这一件事,今后,我什么都依着你,好么?”
“为了你?”她洒了几点泪:“你负美人多矣,对我,能长久么?”
“我只许你,三千粉黛,你是最后一人。”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定云这回终于听了我的话,留在了我给她造的云暖楼上头。常言道一孕笨三年,我感觉到有了孩子的定云,话也少了,人也懒了,我对着那幅庐山图,对她说:“云儿,我的心交在这里了,你可要收好了。”
她一手托着腮,歪在贵妃榻上,视线望向帘外秋雨,答非所问道:“嗯,天凉了,这雨虽不大,可也要打着伞走呢。”
我道:“眼下保胎最要紧。你别着凉才是,酒可是万万喝不得的。宫里要是有人来看你,回来告诉我。”
定云眼神幽怨,正如细雨中的丁香成簇,她的语音无波无澜:“哪会有什么人来呢?贤妃娘娘和凌娘娘都要生产了,可还见不着你的人影,现在满宫里,谁不当我是妖人呢?”
我没心没肺地道:“我差人一日三遍给她俩送补品,你和她俩的待遇是一模一样的,料她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定云叹了一口气,阖了眼道:“我精神短了,略歇一歇,你去吧!朝上事忙,可别误了。”
我心里已明白她的难处,匆匆上了朝,便又到玉涴的流杯宫和水清的深漪轩去探问一番,未到午时,雨下得愈发大了,我丢下她俩,溜回了定云的云暖楼。
尚未入内,张汐萍便要入内通报,被我给止住了,汐萍面有忧色,小声对我道:“适才喝了保胎的药,不想全吐了,又不叫我去请杜太医来瞧。”
我板了脸道:“可见你不懂事,拿朕的伞快去请!”
汐萍从宁安手中拿了我的油纸伞,转身便跑去了,我自个儿一个上了楼,掀了铺紫花的竹青色软布帘子,见她云鬟不整,身上卷着一床深紫绸被子,仰面躺在榻上,小脸蛋线条仍是柔美,双颊却是微红,我忍不住抬手抚了她的睡颜,却觉得触手滚烫,定是正在发烧呢。
我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三两步退了出去,对着廊下侍立的一个少年宫人道:“杜子远怎么还不来?你,快去催!”
那宫人下楼去了,听她背着我嘟囔道:“这般大雨叫人跑来跑去,以前伺候皇后娘娘也未见这么差使人的主儿!”
我听的字字刺心,不由得勃然大怒,靠着这些年研得的诗书才生生制怒气,待那女娃子走了,我站在房外扬声唤道:“来人呐!”见小文忙带了几个内侍上来,我恨声道:“待会儿,等那贱人回来,让她跪在雨里,给我笞三十背花,朕叫她对主子不忠!”
文小何道:“皇上息怒,小的跟我师傅时,知道这名小宫人,她唤作木棠,原是钟家的家生子,他奶奶便是皇后的贴身嬷嬷,从小照顾她起居的,听说以前还奶过广德公主,很有些年岁,因吃了凌奉的药殁了,钟家才分外看顾着她。依小奴愚见,这次,娘娘派了她给云仙师,分明有看重仙师的意思,圣上您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怒道:“没这回事!这么下去,定云不被他们伺候死,也被她们给气死了!当着朕的面竟口出这种话,眼睛里头还有尊卑吗?看皇后脸面,打十下撵回昭阳宫,叫她俩主仆作伴去吧!”
杜子远拎着个药箱疾步来了,我素来好洁净,见他衣服上脏兮兮的净是乌水渍,知道老小子是路上摔了一跤才来迟的,便道:“成什么样子!快进去请脉,若有不好时,先来回我,莫吓着她。”
杜子远进去了一阵子,出来道:“眼下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孕里妇人常有的内里失调之病,更兼受了些风寒,又有些情志失和……”
我听到这里,怒意难掩,眼里冒火,冲他道:“这么些个事儿,你还说无碍?敢情不是你生病呢!你是怎么当差的!这些个护胎药,喝了这么多时日,人却给你越喝越坏!还不快去开方子!”
杜太医因身上湿漉漉的,打了个寒噤,沉声对我道:“可是皇上,臣还有一件事要冒死禀告圣上知道……”
我也有些愧疚于他,便柔声道:“爱卿是忠心的,朕最明白。你有何要事,就说吧!”
杜子远双目涌出泪来,跪在廊下道:“皇上息怒,还请皇上速速决断,打掉云仙师这个胎儿!”
“大胆!”我闻言暴怒,一条腿差点都要踹到老儿身上了:“你怎敢出此言,不怕朕诛你九族么?!”
杜子远道:“小人原是千金科出身,今把得云仙师脉象极弱,察其胎像,不满三月的胎儿,肚腹已有微显,想来胎儿生的忒大,应属无疑。且云仙师身材纤弱,盆骨宜窄,按先辈医家孙思邈的《千金方》所示,此等情况,将来恐会有不测呀!”
我从心底叹了一口气,阖了眸子,心里七上八下的沉吟了许久,道:“朕想眼下下结论为时尚早,等过段日子,你再把情况说与朕,到时再定吧!你斟酌着,如今只为她人能好,你仔细着用药就是!”
杜子远连声答应着去了。我耳边听得木棠受刑的哀叫声音,并连绵的雨声,只觉着身上龙袍薄冷,从心头涌起一阵寒意来,忙回身移步躲到楼里,瞧着定云,她依旧昏昏睡着。
我心里暗道,大的小的,我本想都要,但小的真的伤了大的,我却万万舍不得,若真到了这个地步,便打掉了胎儿也无妨!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坐在定云身边守了一会子,李宁安急忙来唤我,说是吴越王钱弘倧给他国的殿前指挥使胡进思给关起来了,吴越由胡进思矫旨,又立了弘倧之弟弘俶为帝。
我闻报连忙赶到集英殿,魏岑已经代表朝廷,把献给弘俶的礼单拟好了。
按说我朝跟吴越是对头,他国新君即位我真不想掺和,可没奈何,父皇说了,要结好邻邦,这钱还得掏啊。
据大臣们议论,弘倧在位的时候就忌惮胡进思,让画师画张《钟馗捉鬼图》叫大臣聚在一起同看。这鬼是谁呢?权势熏天的胡将军!杀意如此明显,胡进思能瞧不出来?胡进思握着军权,立刻把弘倧幽禁了,三两下轻易说服了弘俶接了他兄长的位。
令我寒心的不是钱氏兄弟的换位,而是弘倧在位的时间还不足两年。耶律德光打下晋国,当年就凄凄惨惨死在北归路上那晋帝石重贵,听说北迁之时连饭都没得吃,先靠旧臣资助着,后来由他国太后向即位的新君求了块地,只落得畏畏缩缩种田为生,就这,新君还抢了他最爱的两个爱妃刘知远接下晋地,改立汉国,听说奄奄待死,没有几天了,自个儿打下的锦江山,没玩几天,却就要留给他那个败家儿子刘承祐李仁达不可一世,反复无常,投了我国,朕给他老婆、母亲都赐了封诰,还让陈觉去招降他,偏他不肯顺服,去了吴越,倒在鲍修让和钱弘倧手里,可钱弘倧前一段还耀武扬威,如今却成了幽废之人。这乱世之中,最不稳的就是君位。万一祸起萧墙,有人内外勾结造我的反,我会不会落得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为了防范于末然,我做了一个任命,就在这次朝会上,我让富沙王王延政,卸任羽林卫将军,改封虚职鄱阳王。打好包袱,从金陵远赴鄱阳湖,镇守饶州去了。
身边没有了冯延巳,总少些趣味。好在最近我发现钟谟、李德明二人能言善辩,人也机灵,可以补正中在我心里留下的缺位,也当然对他俩多垂爱一点了。
说起身边说笑话的大才子,首推与李德明一字之差的李家明。他俩并没有亲戚关系,在我眼里面,德明是大臣该理事的,家明是优人该解闷的,各有所长。
这日因秋雨新停,天放了晴,渐待暖和起来,我与众臣在御苑钓鱼,我本想亲自钓上一尾给定云做羹吃,谁知钓了半天,人家魏岑、钟谟都钓了好几条鲜鱼,可一向爱垂钓的我,半条也不曾看见!我正在恼呢,这个李家明却吟诗拍马道:
玉甃垂钓兴正浓,碧池初暖水溶溶。凡鳞不敢吞香饵,知是君王合钓龙。
是人哪个不想听好话,我一听高兴了,对他道:“你小子就是嘴甜,说吧,这回又讨什么赏呢?”
李家明虽是优人,在我看来风度翩翩,超脱潇洒,比常学士之流还强些,他狡黠一笑道:“小臣已向上司告假要回家探母。这回只求皇上开恩,看看这张字笺。”
我拿过他递的笺子看时,上面开列了赐给李老夫人的一些绸缎等物,奇的是笔法奇崛有力,学的羊欣,和我的字一模一样!我心里得意,我学羊欣,家明学我,分明是夸我字好嘛。我笑道:“这回依了你,就让你回家有面子。字是好的,赶明儿朕再给你瞧羊欣的原本!”
李家明乐着退了,钟谟和魏岑等钓的鱼全部归了我。我叫小何挑了最好的一条胭脂鲤,送到云暖楼专做给定云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定云自怀了孩子以来,除了紊紊曾来探过一回,旁的再无人来。我想她寂寞了,末免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加之她自有孕以来,身子一直不好,时时发着低烧。因着朝里无甚要事,我处理了一会子,便寻思带她出去散心。
虽说事不多,可帝皇难为。我认真瞧了多时,净是些循例的小事,少不得动笔批答。抬眼看见一人的字叫我眼前一亮,仔细一瞧竟是正中的!这家伙在抚州还不安分,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我,并附了一首《采桑子》的小词:
笙歌放散人归去,独宿江楼。月上云收,一半珠帘括玉钩。起来检点经由地,处处新愁。凭杖东流,将取离心过橘洲。
我正有点想他,他又告诉我他去抚州路上有多伤心,这不是惹我想起旧日的情分么?唉,我硬硬心肠,写了几句官样文章,就把他的本子发下去了。
好容易批完了,天色渐晚,我浑身筋络酸疼,还是定云替我捏了方好些。我心里舒坦,便更愿与她出游了。
因她身子渐重,我们坐了云鸾车轿而行,至暮色四合之时,才到了那洛神观旧址的后山,见那地方荒草丛生,磷火遍地,多是无主墓茔。
其中有一个墓,上面的刻字分明出于定云的手迹,刻着“先师慈云仙姑之墓”几字,我不觉皱起眉头,拿件披风披在她肩上:“你自来金陵入紫极宫后,原来年年都来此祭你师父,只是从不带我。如今都有身子了,也不怕阴气冲犯,对孩子不好!”
定云深情瞧了师父墓碑,幽幽道:“什么阴气、阳气的,我虽是学道的,只因此生不曾欺心,什么神鬼也不怕的。”
我见她肚腹略显,人却瘦了许多,似有极重的心事,便揽了她的背,与她并肩立着问道:“这么好的鱼汤,不曾见你喝多少。不好好用膳,亏着朕的皇嗣,便是师父她在,也定不依的。”
定云道:“不唬你,当真吃不下。只怕这一胎,怀不好。”
我见她忧思满脸,眉尖紧蹙,忍不住伸出右手,抚上她的眉心,“云儿不怕,有我保着你呢。咱俩这一胎,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其实这些天,我一直夜不能寐,老是想起杜子远的话,就怕定云不能平安。每每半夜里惊醒来,见定云鼻息平稳睡得安然,我才重新睡去。
现下见定云忧虑,又重新勾起我的心事来。看她这么辛苦,我心里又忐忑起来,想起杜太医的医术,原不敌凌国公、吴廷绍、凌真远,甚至连被我斩去的凌奉,医术也许也在他之上。只是医术这东西,任你吹得天花乱坠,究竟如何,非到用时才知道。想起慕容晖之冒充谭国师,手段想必差不了。我便把定云安置在悦来客栈,而后自己去了卢妃巷。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劝服了定云待在悦来客栈,我独自来到卢妃巷东头第一家慕容晖之的赛华佗医馆。门外的招子上写道:悬壶济世压扁鹊,救命活人赛华佗。我心里暗笑,他一个靠谭紫霄名头招摇撞骗的江湖野道,不仅诳人诳到了我的临仙殿,没想到做起生意来有模有样的。
我赶到那里的时候,天已黑透,虽有皓月凌空,但我这人生来没吃过一点苦,此刻空气里的寒意,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冷丝丝的。李宁安本人是没有来,却跟我说定留了几个高手在暗地保护着我,我又留几个人护卫着定云的安全,眼下下了马,找了棵枯柳拴了,便来到他的木头门前,拍了拍他的门,果有一个蓝衣童子给我开门,我道:“烦劳通禀你家掌柜,就说故人李伯玉来访!”
那童子瞧了我一瞬道:“等着。”
过得一阵子,那慕容晖之草草披了件水青色的麻布道袍,拖着脚下的布鞋踢踢踏踏地就迎出门来,把我让进去道:“伯玉兄的大驾怎么这时候来了?快快进来拜茶!”
我执了他的手,与他同进柜面,不待他请,便在接待大客的红木椅上坐了道:“原有些棘手的事,贤弟先穿好衣冠,容我慢慢跟你说!”
少顷,那慕容穿了衣服出来,我见他穿了水蓝宽袍,雪白衬裤,黑色高靴,愈发显得神采焕然,分明是个英气少年,也不在萧沉玉之下,我急道:“你也不用来虚的了,你给我交个实底。从谭国师那里得的书,上面的记载到底有没有用?”
慕容想也不想,随口答道:“谭国师的医术,恐怕天下仅次于一个人,他的书上面记的东西,断没有假的。上回曾给你用的,那治胃逆锁喉的药,可是好的?”
我心里一想,便踏实了,勉强笑了一笑,“慕容兄不要见怪,我是为了我家定云而来的。她已有喜了。据那杜太医说,定云的胎儿已显过大之像,且定云的盆骨又窄,这回恐怕难得顺产,我是想来求求贤弟,看你有没有什么灵药,可以助她避过此险。”
慕容晖之道:“看来伯玉兄对我那位新认的师傅,是真的上心啊。只是谭国师他又不是神仙,在下偷到的,不过是他九牛一毛的秘术。不是我不想帮她,这千金科,原就不是谭国师所长。而且,我那位师傅谭紫霄,曾经说过几句名言,说是神仙也有男女之情,而他非神仙,心如槁木死灰。故据我所知,此人对女人独有之病,根本就不甚上心。所以,我这小店里面,凡专涉女客之事,一向都是由定云的徒弟赏荷等来管的。她的医术,想来绝不会高于宫中御医吧!”
听了这话,我虽喜他坦诚,却不觉忧心如焚,不自觉叹了一声,“这么说来,你这里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慕容看我这样子,也有些着急起来,对我道:“你也不要着急。定云临产之期,不是还有好多日子呢嘛!我教你个法子,也许你能碰上天下医术第一的天机道人呢!”
我惊喜万分,跳起来道:“你也认得天机道人?”
慕容晖之摇了摇头,“我当然不认得!只是谭国师在书里曾经写过一件事!我拿给你看!”
我看时,上面写道:……姚端有愧于彼,每至五月端阳前日,其妻弃世之日,必往祭其坟。余与之恩怨近二十年矣,胸中块垒,不得解也。得知其事,往候之不遇,不期竟兵解而去,叹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不觉好奇道:“慕容兄可否知道,这谭国师和天机子,除了天机门之争而外,还有什么嫌隙么?”
慕容晖之道:“你太高看小弟了!小弟在他手下,不过一个低等弟子。只因那日你来酒馆之前,定云曾对小弟露过风儿,说起那天机子原不曾死,这才叫你碰碰运气。谭、姚二人为何分道扬镳,据江湖上传是因为谭国师无意于天机门,而慧眼识英雄投了先皇。不过据我师兄对我说过,谭紫霄与天机子实则结下大仇,谭国师离开天机门,绝不是因为什么天机门掌门之争,而是……而是为了一个女子!还要更要紧的,谭紫霄后来抛下国师尊位离开唐国,也是因为这个女子!”
我不觉大笑道:“这定是那嚼舌根子的人编排出来的瞎话,谭国师练的是童子功,从不破色戒的。你方才说的他那几句名言,我小时候也听父皇说过的,断不会错!敢莫是谭国师也喜欢定云的师傅不成?”
“这个……我哪会知道呢?”慕容闲闲走了几步,从一个小药柜里拿了一只玉色瓶子,递给我道:“端阳前一日,也就明年夏日的事儿,你不如去碰碰运气吧!但那厮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我也说不准!实在不行,你便早早的再招医嘛,偌大的唐国,寻见几个千金圣手,料也不难!我这里的保胎丸,定云自个儿也会制的,你也带回去,省了她的事儿!”
我翻了翻眼皮,“你对他也挺上心嘛。”
慕容笑道:“她是个神仙中人,是个男人都上心……”
他那个没脸没皮的样子,让我想到了冯延巳有时候那种恃才放旷的样子,我红了脸,心里起了些微火,把那瓶子在手里捏了捏,差点脱手砸上去,“你这厮……这种玩笑也敢开!当心朕……当心正好……”
慕容露了一口雪白的牙,大笑道:“当心正好响个雷往我头上劈!哈哈……这欺君之罪,小人怎么敢犯呢!”
我拱了拱手笑道:“好了慕容兄,我和你做耍的!天也不早,我也得别过了。今晚同她歇在客栈里,明早五鼓以前一定要赶回宫里去,否则大臣们的奏章就能劈死我!”
说也奇怪,我连夜跑了多时,回了悦来客栈,拥着定云歇在那里,上半夜心里担心着她,不曾睡得死,耳听三更更鼓一响,见她鼻息匀称,我倒也心里一松,昏天黑地地睡着了。
到醒时,五鼓早就过了,原来宁安早派了清书、竹墨来接,可怜他俩在房门外候了多时。我俩草草梳洗了,登上云鸾车便回了宫。
回宫来得报冯延巳在抚州安分守己,只是自个儿不理事,专拿架子压下头。我心想,抚州只要不出事便好了,哪有这么多奏事的?唉!有时候我坐在那御座上头,只觉得从里到外寒气侵人,这帝皇,身与心,一半是自己的,一半是国家的。耶律德光和钱弘倧他们例子在那儿搁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家摆一道,一脚踢了下去,落个万劫不复。也许,只有同定云道人在一处,才落个安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李伯玉在我身边入眠,而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人皆道我孕后身体不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害怕。这宫中的人,都是戴着假面的。那日李璟从昭阳宫把我抱了出来,重新撂在云暖楼上,我的新一轮噩梦便又开始了。先是那水清挺着个肚子来访我,说话间告诉了我一件秘事:
原来她肚里的孩子,却并不是景通的!
我把楼门锁闭了,听她说话,额上不禁生汗,我急忙问她:“你把这事儿告诉我做什么?”
水清的脸依旧美丽,而且年轻,心里却不知打着什么主意,“定云!你也是杨氏之人,难道你一点都没心肝么?我当年废你功力,这都是让皇的遗旨,可是……你毕竟是让皇亲女,难道你就一点都没有骨肉之情吗?你不知道,现在唐国已经大不如前,刘承勋当年贪墨德昌宫内帑,被昇元帝查没的不过九牛一毛。剩下的,自己挪用一部分之外,他还勾结宋齐丘把珍宝运到九华山秘库之中,意图拥立保宁王谋反,由宋齐丘独掌朝政。如今这一大笔财富,已在我杨氏的密探掌握之中。可是李璟这个昏君,对刘承勋的所为完全没有追究,自昇元帝驾崩之后,他还依旧用他这等人为将镇守一方;查文徽镇守建州,盘剥一方,造下无数冤孽;一旦我杨氏旧族振臂一呼,立刻就一呼百应,唐国……”
“他坐在上面,自有看不见的地方。”我斜倚绣榻,手里拨弄靠垫上的双鸳花绣,听了这话,有些惊惶,但故作安闲,冷冷打断她道:“但水清,唐国若倒了,对你也没有什么益处。杨氏已经被禁永宁宫,凭几条漏网之鱼,能翻出什么大浪?你收手吧,孩子的事情,李璟不会知道。我不会让他知道,且他也不疑心于你。”
“哈哈……”水清脱俗的脸上带着轻蔑的冷笑,“杨定云,你当你的恩宠可以长久么?你也不想想,宫里头,自钟皇后算起,哪个不曾有过你现在这样的日子?旁人不说,只说那冯曼曼,盛宠之时,听说那李璟宁可被谏官骂死,也要拨给她十万缗脂粉钱!”
“这就不劳你挂心了。”水清的话已戳中我的痛处,我想如今我年纪已大,所靠的姿容已剩不多,景通喜新厌旧的名声在外,万一一旦我陷于情网,恐怕王星儿的昨日,就是我的明日!我不觉心里忐忑不安,一阵阵烦躁不已,对她道:“若他当真负了我,我离他去了便是。我拒不要他的名分,不就正是为了这个?咱俩别过,你好自为之吧。”
水清一手搭着微凸的肚子,看向我的目光就好像这秋日的寒月,清幽而冷艳,“你想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么?我告诉你好了,是史守一的!我自当走了,也奉劝公主一声,好自为之!”
凌水清走后,我严诫楼中众人不许透露她的来访,谁知没过几日,钟皇后又派了木棠过来伺候我,木棠又反客为主,叫汐萍来请我去昭阳宫里谢恩。
昭阳宫的素珠姑姑,告诉我说六皇子有疾,皇后娘娘去照顾了,叫我在宫门口冒着秋雨等了半日。又“提点”我,照例宫嫔都要跪候的。我的徒儿汐萍给我出头道:“须知我们仙师是领了圣旨,见了圣驾都不跪的!”
那素珠有些年岁,冷言冷语道:“那是往日,往日的云仙师住燕云馆,不入宫闱,是皇上封的‘耿先生’。现在的定云姑娘,已是皇上明摆着的女人,自然要受宫规约束了。”
我听了素珠的话,闷了半晌,想景通前段时日已有五日不来了,而我又确实抢了皇后及后宫诸妃嫔的丈夫,只觉得心里又气又羞,把个一点点傲气消散殆尽,忽然觉着自个儿确有千条理亏的地方。这么思忖着,脚下也就软了,惨兮兮地跪在了雨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汐萍一同跪下来劝着我,劝我立刻起身离去。按我原来的性子,我何止会离去?也许,这一把尘封已久的拂尘,会带着我师傅教我的功夫,毫不留情地扫向素珠的老脸。可是此刻的我却不敢。那把干净的拂尘,着了水,软软地搭垂在我身边的水塘里,我却连伞都不敢打。零落的雨滴中,我在问自己,心高气傲的定云道人,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低声下气的在这里受闷气呢?问了半天没一有答案,我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这回怀胎原本极累,更兼这回受了极重的风寒,以我本身浅薄的医术忖度,这一胎恐怕不会平安。也许我这一缕幽魂,也要送在这一回的生产上。
不管怎么样,我从没想过打掉这个孩子,即使那日杜太医的徒弟也曾来告诫过我,最好考虑一下打去胎儿以自保。可是我坚决不愿,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得。
受了这些个气,我又不好对景通去说。只好看着董源大人所画的《庐山图》,每日里慢慢临摹打发光阴。这日大皇子弘冀难得自军中返回,自与六皇子从嘉在北苑蹴鞠玩乐。谁知那驴皮毬并不听使唤,撞破了我云暖楼的窗纱,飞了进来,又撞落了我的颜料碟子。那小六上得我的楼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对我道:“请国师开恩,把皮毬赐还给从嘉,多谢国师了。”
我道:“不打紧!只是六皇子耍了半日,渴不渴?待我唤汐萍姐姐给你倒一杯香茶喝吧。”十一岁的从嘉,粉团玉琢、清纯可爱,眼下笑得灿烂,眉目与景通一样清秀喜人,倒是一点不怕生,接过我递过的茶杯,大口喝了,对我道:“我踢球不行,给我大哥欺得好惨。国师帮我想个招,我便不踢了!”
我笑道:“你这孩子,不急,你只对你大哥说,明日父皇要问你的功课,不就行了!”
从嘉小脸上竟有些弱弱的神色,令我发自内心的怜爱起来,软软糯糯地摇了摇头道:“我却不敢。大哥刚强得很,他不喊停,我不敢的。从嘉现在就去了!”
我送了从嘉下楼,回来团掉了那幅仿作,重新再开一幅,描摹了半日,自己仿了一幅《庐山图》,得意道:“萍萍,你回燕云馆去,把这个挂好了!”
我知道景通最爱此画,他将此画的真本交在我手,也就是把他的真心交给了我。我想,我之所以留下来,也就是因为清楚了这一点吧。
常言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那日从嘉好好的从我这里出门儿,可谁知仅仅过了几日他就得了怪病,低烧无力,脸色苍白。李璟担心已极,一连好几天免朝,衣不解带守在昭阳宫中。我知道钟皇后不愿见我,但我也实在想知道六儿到底得的什么病,看我的医术到底能不能帮上忙?
虽说唐国最好的医师现在应该都在昭阳宫,但是偏偏宫中有三个人先后有孕,杜子远好歹还是要亲自在我这里露个脸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趁机拦住了杜太医问道:“杜医师可知六皇子到底得的什么病?”
杜太医的瘦脸皱成一团,眯着眼道:“依我看可能是给大皇子吓的,俩人好好踢球,大皇子一脚把球踹出去,却踹在了他的鬓角侧边。还好当时没破皮,也没怎么伤着,可六皇子回宫就一直说胡话。今日更是发烧发的厉害,连皇上都不认识了!皇上已急得落了泪,说是当年他的二弟楚王景迁,就是这样发着低烧渐渐委顿而殁的。现在唐国搜天刮地地找名医,医生快把太医院的大门都挤塌了!”
我听说景通急得这样,心里不觉担心起来,对杜太医道:“我少时跟你一起去,兴许还能帮点忙!”
杜子远忙拦我道:“云仙师本就身子不好,还是不宜挪动吧。”
张汐萍今日穿了一袭抹绿茶色秋裙,分外清新可观,也劝我道:“皇后对你这个样子,师傅才跪了雨,淋了一身病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我执意不听劝,自梳了个最简单的仙姑髻,头上便插了皇后赐还给我的那支我母亲留下的碧玉宫簪,脸上因有孕也不施脂粉,只穿上那件碧霞帔,带了汐萍就往昭阳宫去。
天上微月隐隐,暮色四合,我与汐萍穿过宫道,却见前头也急匆匆走着一人。穿了一件靛青底子绣玉簪花的宫裙,发上插着一只同色琉璃珠子的步摇,晃晃悠悠很是惹眼。我从背后看去,她的背影笔挺,身材颀长,可知是个佳人,看那步态却有些熟悉,心里已猜出她是陆德妃了。
陆德妃见了我,从头到脚看了我一眼,却把我拉过一旁说道:“怎么云妹妹也要去凑这个热闹?如今宫里自皇上以下谁都在那里。偏妹妹是去不得的!我是个实心肠子的人,却是真心为你好!听说皇后问了宫人,问小六前些天去过哪里。结果大皇子与宫人们,都作证说他一个人上过你的宫楼!皇后这会子顾着他的病,没顾上找你的晦气,你倒自己送上门去呢!”
我道:“六皇子到底害得什么病啊?”
陆紊想了想道:“唉!听以前伺候过景迁皇子的,从紫极宫分出来的道士说,这回六皇子的症候,同以前的楚王景迁是一模一样!太医瞧不出什么,对我们众人只说是惊悸之症!”
我道:“那耽搁不得!我得去看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陆紊道:“你我同为平民出身,你是道人、我是宫人;你又曾举荐萧将军从乱军里头拉回我爹娘及表哥,我对你说的是真心话呀!”
我微微一笑,眼含善意瞧着陆紊:“姐姐是好心,定云心里有数。只是这真道士,绝不是装神弄鬼的人。我虽不敢自诩杂家,但也通晓医术,不若让我去试试,若治好了,大家冰释前嫌;若我没把握,便不动手开方子,料也不能伤了小六!”
“唉!你这人……”陆紊叹了一口气,“我便与你一路去吧。只说好了,我却不会在钟后和皇上面前再为你讨情。我纵有这心,也怕没这个面子。”
我闻言上前与她并肩而行,“姐姐既有这心,定云已然感激不尽了!便一起去吧!”
我与陆紊各带手下来到昭阳宫。各自通禀了,早有素珠姑姑引我等晋见。
才到院内,便听钟凝烟呜呜咽咽地哭道:“臣妾从不敢妒忌什么,只是我的儿子,却不要一个道人来探!况从嘉前几日还好好的,如今他究竟是怎么染的病,臣妾还不知呢!臣妾只求皇上见怜,赶了那道人与后宫众人全都离去,只还我儿一个宁静吧!”
景通啜泣道:“杜太医、张太医、王太医等都来会诊,到如今连个准信都没有。朕的心已乱了,定云颇通医道,她的为人朕是笃信的。你让她先进来瞧瞧从嘉,若不行,这几日张榜招医,朕再去悬重赏,并飞书找那神医慕容晖之过来试试……”
钟凝烟哭声渐小,少时那李宁安从里头跑出来,对我俩道:“上头叫德妃娘娘先回吧,宣云仙师进去呢!”
我进去行礼如仪,而后不顾钟氏的眼神,直走到从嘉榻前,把了他的脉象,方问道:“敢问娘娘,近日六皇子他受了什么惊吓没有?”
钟后只是哭,什么也不答,景通道:“你倒是说呀!”
钟皇后抽抽搭搭道:“却曾被皮毬刮过鬓角,但不红不肿,不痛不痒的,并未伤着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道:“可还有别的?”
“烟儿,再想想还有别的没有?”
钟凝烟道:“我要他学着背兵书,却发现他拿着兵书的面子包着书,瞧的却是唐人的香艳小品文,臣妾因见上头有些浮浪言辞,心里怒了,便找了徐太傅过来,当着他老师的面……打了他一顿手板。”
我道:“不打紧的。我瞧着脉象,原类寒疾与风痫,若是这两者,倒还难治。可再仔细把看,却不是的。眼下只需保暖,给他进些姜汤,用我独门安神的方子,调养几日就会好的。”
景通看了看我,有些不信,说道:“太医都没有办法,你却告诉朕这是小毛病?云儿……”
我正色道:“看起来是像寒疾与风痫,但实则不是。真的不打紧,按我的方子,最多半月,一定能好。”
景通和皇后,异口同声道:“你这话当真?”
“放心吧。小道不拿人命当儿戏!”
我说着,来到外间挥毫开方,又道:“这汤药煎服,一日三次,按时送下。另外,我再制香包一个,每日放在枕边闻着,也能有助益的。但小道的方子,也该拿给太医院斟酌的。”
“不用改!”景通深深注目于我,我见他眼圈发黑,人已消瘦不少,心里很是不忍,他一字一顿对我道:“我只信你,你救六儿,便与救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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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飞针走线做了个浅紫绫缎的药香包,景通亲手搁在六儿枕边,他又怕钟后累着,打发她先去睡下,自己目不转瞬地守着儿子。
任谁都知道,景通疼儿子。守着小六的景通,不是一位皇上,只是一个父亲。不知道为什么,瞧见他这个样子,端着药走过的我,心底漾起柔情,平生第一回觉得,我陷了进去。但是小六不是我所出的,虽然我竭力不去想这一点,但我还是想到了,且我心中,竟泛起炽烈的妒意来。
我越是在乎景通,越是恨他妃妾如云,只有我自己知道,漫漫长夜当我一个人呆在云暖楼上,连那小翠鸟也睡着的时候,我有多么恨他。他来的时候我恨他,我口是心非地恨他纨绔,怨他负了这么许多人,可心里却又贪着他的温存他若不来时,我又恨他有口无心,成日敷衍于我,其实内里没有半分真意!恨了一回,竟又牵挂他到底往哪里去了?梦魇缠身,每日担惊受怕,担心着自个儿会不会成为他下一个弃子?若真如此,他又当如何对我呢?是放我自流,任我荣枯,他再不问?亦或像现在他对陆妃娘娘她们那样,偶尔想起便关心一二,余时再不在意的?
……
痴想一回,又勾起我的心病来,我的脸色不觉有些苍白,景通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接过药碗,转眸瞧了我一瞬:“我瞧你累了,便先回去吧。等这孩子好一些,我定回来伴着你的。这些天我不陪你,你那养神保胎的药是停不得的。我已知会了杜子远,这头他不用管了,专顾你那边儿。从嘉吃着你的药,自然会好。看他现在的光景,我就知道了。”
按我的方子用了十几天药,从嘉果然大有起色,我便又改了方子,减了药量医好了小六儿。
从嘉好了以后,景通特别高兴,发了罪己诏,蠲免百姓三年赋税,又行大赦。
终于在冬天来临,瑞雪漫天红梅绽放的日子里,他又重新露了笑容,三十岁出头的李璟,像个孩子一样跑上我的宫楼,对我道:“今儿是元日,我已约了皇弟和大臣们到百尺楼观舞,看雪赏梅,你快梳妆妥当,跟我一块儿去!”
我懒懒道:“我如今身子沉重,上不得高楼。你自去乐吧,我只在楼中歇歇。”
景通莞尔一笑,正如梅蕊凌雪而开,刮了我的鼻梁道:“这么美的雪景,你若不去赏,我还有什么趣味?你不便上楼,我抱你上去不就好了?”
我蹙眉问他:“皇后和众妃都去吗?”
景通沉吟一时,凤眼中慧光一动,正色道:“原是朝臣中作文士高楼之会,女眷们均是不去的。叫上你不同,你在闺阁之中颇有画名,唐国雅士,今日毕集朕的百尺楼,你是必到的。”
我斜睨他一眼,软软道:“我要是不去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景通眼里一时有些失落,他脸子薄,还没答言脸便红了起来,“我若要勉强你,找人写下诏书,盖个印就行了。你既不愿去也罢了,但我还是望你去的。”
我自住燕云馆与云暖楼以来,自忖一针一线皆是景通所赐,想来我已欠下不少恩情。心里着实怕拂了他的意,惹得景通着恼。便顺水推舟道:“唐国为天下灵根所在,如此高雅集会,本先生不想错过。”
景通听了这话,那双眸子登时更亮了,嘴角上勾成弯月:“我就知道,你也爱去!便穿上那藕荷紫的袄子,外边罩个带雪狐毛的斗篷就好!我的云儿丽质天生,宛然神仙,自然怎么穿都好看!”
景通要抱着我上到楼顶,上下这么多眼目,我怎好由着他胡来?便勉力与他同登十层楼顶,一时唐宫盛景尽收眼底,红梅白雪,妙不可言。
景通又如布衣朋友般,一一介绍了周昉、董源、巨源、高太冲等多位大师画家与我认识,便道:“云儿,朕知道丹青诗词乃你所钟爱之道,你可与众位大师在此切磋画艺,画下这次雅集,集成《雪意图》,也是个乐事。”
景通说罢,揽了种贵妃之子保宁王景逷问道:“小五,如今王太妃娘娘还在那尼院里么?”
保宁王道:“只在那里,任我怎么去劝也不肯回来。”
景通想了想,正色道:“小五,皇兄想过了,你娘如今31岁,以后的路也长着呢。也许她不爱呆在你府上,也不愿呆在宫里。为兄便想个折中的法子,传了父皇的遗命,令她择婿再嫁吧!找个好人家,也好有人管着你,省得你在外惹事呢!”
景逷年纪尚小,哪里懂得什么,只道:“但凭皇兄作主。”
景通拉了三位皇弟、并张义方、李建勋、徐铉等诸位臣工,高坐楼头,赏梅观舞,各展其才,各自题诗于《雪意图》画卷,而因我含着某种情意,自然觉着,论诗,还是景通的最好:
珠帘高卷莫轻遮,往往相逢隔岁华。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日放梅花。素姿好把芳姿掩,落势还同舞势斜。坐有宾朋尊有酒,可怜清味属侬家。
坐有宾朋尊有酒,可他却还觉得孤单,诚然,他身为帝王,即便与他亲密如我,于他那心头隐微之事,也不能都知道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从百尺楼上下来,回到了我的云暖楼,我迎来了一个贵客,此人正是陈盏花,陈美人。陈美人见了我,打趣道:“云妹妹,小妹叨扰,不请自来,你不会见怪吧?”
我见陈盏花穿的朴素,气质淡若梨花,不觉生了几分亲近之意,对她道:“哪里。小妹的宫楼向来冷清,如今姐姐能来蓬荜生辉,妹妹哪里有不乐意呢?姐姐请坐!”
我说着,忙叫汐萍上茶。陈盏花坐下来,抿了一口茶,对我道:“我听闻妹妹医术了得,不多时就医好了六皇子的症候,但姐姐有一事不明,还要请问妹妹。”
我笑道:“姐姐太见外了,不知你所指何事?”
“为何妹妹仅靠诊脉,轻易就诊出六儿患的是惊悸之症,而其他太医却诊不出呢?”
我听了她的话,勾起我旧有的疑心,不觉蹙起眉头,问道:“这事儿……我也正纳闷呢。姐姐可是听说了什么,万望不吝赐教啊。”
“哼。”陈盏花喉间哼了一声,对我道:“宫里的太医那是不肯担责!偏你这道人是个呆子,一口便说死了,在皇上跟前打了保票!”
“姐姐何出此言?”
“我看耿先生怕是在装傻吧。”陈盏花撂了茶杯盖,冷然道:“当年对我的从孝儿,他们就是这么敷衍。你可知道,当年就因为出了楚王景迁的事,凌国公从此赋闲,先帝虽念及旧情,保了他的国公头衔,可俸禄却从此减半,朝会例节从此也不准参加。从此以后,还有哪个太医肯下决断呢!当年我的从孝儿,都已经三岁了,分明是有救的,可他们却……”
“姐姐节哀。”我和善地看着陈盏花,“失子之痛,锥心刻骨。小道虽还不曾有子,如今却已能体味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妹妹不懂姐姐的意思。我一直以来坚信,我儿从孝的死,是有人在背后授意太医的放任而致的!”陈盏花五官精致,顾盼之间,风采尤其独特,不似个闺阁弱女,倒有点习武之人的英敏之美,“而且,以愚姐拙见,这次,从嘉生病,也怕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我听了这话,知道是李璟的后院不宁,众妃醋海生波,我淡然道:“姐姐这话中所指,恐怕是昭阳正宫。但我却不信。你许是不曾见,那钟皇后为了六儿的病,急得不行,况且,六儿又是皇后的亲生爱子,皇后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妹妹不知道!如今朝中,有继位之望的人,只有三个。老大弘冀、太弟景遂还有老二宏茂。若皇上真想传给景遂,皇后也就没有指望了。可她最怕的,恐怕是皇上的二皇子宏茂!”陈盏花眼光一冷,那眸子里的光如同坟间幽火,看得我的心一缩,不禁害怕起来,“皇后亲口对我说,即位的只能是弘冀,如今,她故意叫从嘉得了小病,又勾结太医做了伪证,夸大了从嘉的病情,有意把从嘉之病,和景迁当年的病扯上关系,恐怕为的就是……”
“什么?”
“恐怕为的就是,假若以后,那宏茂也得了那样的怪病,恐怕就没有人怀疑。就算人家会怀疑,恐怕也只会觉得那是李氏家族常见的要人命的病!”
我不禁微微摇头,喃喃道:“陈姐姐何必妄自猜测,只恐怕是空穴来风而已!”
陈盏花优雅地站起告辞,我亲自送她出门,陈美人凝视我一瞬,叹了一口气道:“这话我不曾告诉水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至今摸不清的。也不曾告诉玉涴,她是公主之女,李大人的千金,就算生子不成,也有娘家可恃;但妹妹你想一想,你若出了事,孤苦终生,到时若皇上弃了你,你却又靠谁去?我是过来人,言尽于此。妹妹肚里的这位,也要好好小心,莫倒了我的覆辙,到时候抱憾终身啊。”
我敛衽施了一礼,对她道:“妹妹多谢姐姐提点了。只是这话都是些无根之谈,姐姐以后不要在人前提起。但小妹一定牢记在心里,不负姐姐的深意。”
陈盏花道:“如此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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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道:“分明是酒醒了,怎么又说起胡话了?”
李璟眼神变幻不定,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咱俩一起走在秦淮的杨柳堤边,走着走着见了一口井,梦就醒了。”
我劝他道:“你这人什么时候疑神疑鬼起来了?你昨儿闹腾一宿,我几时离开你了?”
李璟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抬头看咱们的云暖楼,却只见高楼上紫色的帘子静静飘着,楼外海棠花瓣落了一地,却怎么也不见你的人影…云儿,你替我磨墨,我得了几联好句子,写给你瞧瞧!”
我微笑道:“酒疯也撒过了,快上朝去吧,免得人家背后议论!”
景通朗声道:“不管!反正我这个昏君是做定了,让他们说去。我自填词寻乐子!”
我没法子,只得替他研墨,只见他提笔在宫笺上写道: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我看了,不觉想到,景通的诗笔果然不凡,只把这旷世的才华用在治国上,唐国定会成为共主的!然而我并不知道,写下这美丽的词章的前夜,景通到底是因为什么大醉的呢?以前,只有我担心他变心,为什么现在,他的话里话外,都好似担心我要离他而去的样子呢?
诚然,女人生孩子离阎罗殿只隔一层纱帐,我想,他想必是担心这个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次日景通一早前去上朝,到晚来又邀我一起去赴宴,自然被我推掉了。景通向来酒量颇好,可这次晚宴却喝了个酩酊大醉,闹腾了一宿,到早来我为照顾他也没理妆,他慵慵睁眼,便起身亲自为我插好了钗子,懒懒道:“夜来你可曾到哪里去了?”
我道:“分明是酒醒了,怎么又说起胡话了?”
李璟眼神变幻不定,说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咱俩一起走在秦淮的杨柳堤边,走着走着见了一口井,梦就醒了。”
我劝他道:“你这人什么时候疑神疑鬼起来了?你昨儿闹腾一宿,我几时离开你了?”
李璟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我抬头看咱们的云暖楼,却只见高楼上紫色的帘子静静飘着,楼外海棠花瓣落了一地,却怎么也不见你的人影…云儿,你替我磨墨,我得了几联好句子,写给你瞧瞧!”
我微笑道:“酒疯也撒过了,快上朝去吧,免得人家背后议论!”
景通朗声道:“不管!反正我这个昏君是做定了,让他们说去。我自填词寻乐子!”
我没法子,只得替他研墨,只见他提笔在宫笺上写道:
一钩初月临妆镜,蝉鬓凤钗慵不整。重帘静,层楼迥,惆怅落花风不定。柳堤芳草径,梦断辘轳金井。昨夜更阑酒醒,春愁过却病。
我看了,不觉想到,景通的诗笔果然不凡,只把这旷世的才华用在治国上,唐国定会成为共主的!然而我并不知道,写下这美丽的词章的前夜,景通到底是因为什么大醉的呢?以前,只有我担心他变心,为什么现在,他的话里话外,都好似担心我要离他而去的样子呢?
诚然,女人生孩子离阎罗殿只隔一层纱帐,我想,他想必是担心这个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定云哪里会知道,我其实是用滴着血的手在填词。就在那个我烂醉的夜晚——借着酒,我掩盖助我的无助:我又杀人了。
白日里的朝会上,曾在禁军任职的大将军王建封上书言事。秦本里把近年主政的魏岑、钟谟、李德明等人一一骂了个遍,要朕把他们全部换掉,改用正人君子掌权。
王建封在之前的平张遇贤和打建州王延政和攻福州李仁达的数次战役中都立有大功,尤其是建州城,他是第一个登城的我军将领。朕对他不薄,先让他接替陈崇老大人,掌管禁军,干了几年又把他升为天威都虞候,可是他竟然对朝廷如此不满。手掌重兵的人,谤议朕的决策,叫朕如何敢用他!我当场勃然大怒,把他关到大牢里,准备至少判他个流放!就放他去池州,朕的亲姐夫严续在那里干过许多年,那儿条件比金陵差,但也不算最差的!
王建封被拉走的时候,高声抗辩,声震殿瓦:“皇上,末将对你忠心耿耿,你却听信小人魏岑、陈觉等之言,要猜忌末将,我只怕你小人环伺,江山不稳!皇上,奸臣误国,把他们换掉,皇上!……末将不服!末将死也不服!”
王建封被拉走了。魏岑见我脸色铁青,也肃容奏道:“圣上,您道这个人是忠臣吗?唐国将领,哪个不是浴血奋战?只他一人有功?只他一人正直,臣等全是小人?!他一人是良将贤臣,臣等甘愿让他,请圣上罢免臣等,进用‘正人’!”
魏岑说着就跪了下来,朝臣中陈觉等许多人都跪了下来,“请皇上罢免臣等!”
我被众人一闹,心倒静了下来,沉下脸道:“成何体统,王建封妄议大臣,流放池州!”
王将军很快走在去池州的路上。下晌,参奏王建封的奏疏向雪片般从他的对头那里飞过来。
我也更加清楚的认识了这个人。哼!贪官,巨贪竟然还在表忠心!
据奏王建封的宅子在朝中武将中是最大的。骄奢淫逸已经令人发指,他因一本书上将鸽子印错,误作人日鸟,误以为鸽子就是人日的吉祥鸟,每到正月初七“人日”那天,他必请客吃鸽子,一顿鸽子足可吃掉他本人十年的薪俸!几个月前,这个家伙在大街上,看见一个乞婆之女生得美貌,立刻对老太道,以女嫁我,养汝终身。其实倒是个好事,可坏就坏在,他把人家娶回家后,玩过了,便把二人都杀了。外头百姓听到点风声,编出话本说乞婆母女命里缺金受不得富贵,自己穿上锦衣就身化血水了。其实哪有这事儿?王建封的老婆悍妒,把手下婢女责打得死去活来,那女子逃出来,告到大理寺萧大人那里,这才给魏岑等人打听到实情!
我看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了!王建封不在眼前,要不然我一定再骂他个体无完肤!偏偏我盛怒的时候,有个人面容沉静地走进了澄心堂。
“微臣户部侍郎范仲敏叩见圣上。”
“范爱卿,此刻请见,有何要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皇上!”范老大人怒目如电,挺身立着,“请皇上收回成命,立即召回王建封将军!”
我不耐烦,瞧着他递的讲情奏折,眼皮也不抬,懒懒回道:“范爱卿,朕意已决,你就不必再奏了!”
范大人又挺了挺腰杆,整整袍袖,做出一副油盐不进的忠臣嘴脸,其实我虽欣赏忠臣,但从心底里不喜这副假正经的模样,“皇上明鉴,暗地教唆王将军上疏弹劾魏大人等人的人,正是下官!”
“什么?竟然是你?!”我不觉抬眸看向范老的国字脸,“你为何会对朝廷有这么多不满?!”
“皇上容禀,下官蒙先帝厚恩,掌管户部度支多年。近年来,陈觉擅自兴兵,我军耗费军资巨万,再加陛下御极之初,大修宫室,花费陡增,户部存银钱数大不如前,此皆主政的魏岑等人之过,就连被贬抚州的冯延巳,在微臣想弹劾的人里头,他是头一个,谄媚上意,私修秘道,引导皇上偷会道人,有伤圣德,还有魏岑、查文徽、冯延鲁还有宋齐丘,微臣已经查得他们无数罪状,只要微臣活着,微臣就要弹劾他们,直到把他们全部赶出朝廷!我跟他们誓不两立!……”
“夠了!”看着范老涨红得好似要喷火的一双眼,我真正的暴怒了,这个范老头是什么意思,骂了朕与定云也就罢了,朝廷的重臣,朕所倚重的太子府旧臣,几乎全部被他指名道姓地骂了个遍,要真赶光了他们,我好比拔光了翎毛的凤凰,还有什么威严在呢?这老头现在就差指着我的鼻子骂了!我还能容他吗?!
我的脸色已渐渐紫涨,怒极反笑:“范仲敏。你也一定有一篇精彩的奏议要写下来吧?”
范老头义正辞严地道:“正是!王建封上书,是我指使的。我本以为以他的战功,说话有分量。皇上定会采信。现在他被流放,微臣再也不躲着了!下官,决定上书!”
“大胆老儿!你放肆!”我听了他的话,压不住狂怒,顺手抄起一叠奏本朝他砸了过去:“你这匹夫身受两朝厚恩,非但不思报效国家,反而挑唆文武不和,妄议时事,攻击同僚,朝廷氛围不好,依朕看全是你这等人搅的!你要写上书,到牢里写去吧!!”
范仲敏也被投到了牢中。我还没有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处理他,魏岑和钟谟、李德明、陈觉几人已经来到眼前。
钟谟道:“圣上,这等人不可小觑呀,您只想想,一个胡进思就拉下了钱弘倧,这范仲敏和王建封他俩一文一武,要真有那心,还愁祸害不了唐国?”
我正在火头上,听了这话,闭了眼,想了一瞬,狠狠扫了钟谟一眼:“别胡说,他俩是没有反意的!你再胡说,朕也治你个枉议之罪!”
陈觉道:“魏大人,这个范大人是管钱的,王建封在禁军干了这么多年,都是离皇上最近的,要是起反意,倒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可恶!”魏岑整整官服,泪流满面地跪下来,高声道:“范仲敏实在是太不地道了!我魏岑和别的诸位大人,都是皇上用的,所作所为,譬如向百姓征的税金,也都上缴了国库,却被他在背后这般中伤!他今天告了我等,明天皆不也敢辱及圣上了!这等人,这等人简直该死!”
陈觉厉声道:“这等人何止该死,留了这人,君威何在!这种人罪该腰斩、弃市!”
魏岑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道:“也难怪。这个范大人,一向不是咱太子府这边的。微臣听说,他一直在散布谣言,说先帝当年选中的是皇太弟,驾崩那会,皇太弟正好不在金陵,是皇上听了吴廷绍的密报,暗地派周宗周老大人劫下了先皇的遗诏……”
“胡说八道!”魏岑的话,彻底点燃我的怒火,我两眼酡红,一手狠拍桌案,哑着嗓子大喝:“传旨,范仲敏莠言乱国,腰斩弃市!”
杀完了范老,我的怒火末平,魏岑等人拉我晚上去魏府微服晚宴,但其实我心里面没片刻安稳,魏岑和陈觉现在结成同盟,伙同新晋重用的钟谟、李德明,一直在明里暗里引着问我怎么处置王建封?
我想拉定云一起赴宴,这样我脑子还能清醒一点,可是她因为有孕拒绝了我。
独自一个人赴宴的我,只为微服赴宴可以与故人同乐,顺便找点乐子,冲掉我诛杀范仲敏的恐惧感。可没想到,大觉亏心的我,在魏府里喝得大醉。醉中我好像看见了那幅《钟馗捉鬼图》,我看见胡进思拿剑逼着钱弘倧,渐渐地胡进思那模糊的脸与王建封那熟悉的脸重合起来,钱弘倧稚气的脸也好像越来越像我!血,流了一地,殷红的血色弥散在我的视野,红过庐山上最艳的枫叶。那血,究竟是被腰斩的范仲敏的,还是我的?!我迷糊了,我辨不清,一阵阵恶寒攻心,为了壮胆,我又拈起金杯,猛灌了好几口。
耳边陈觉等人含沙射影的话一直在催着,什么言辞都模糊了,只有一个杀字,在我脑际分外明晰!白晃晃的剑光,似要触及我的鼻尖,我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拂云剑。
“萧……萧阙何在?”我大着舌头喊道:“赶上王建封……”
萧阙接了剑,只是站着,他俊逸的脸上写着对王建封的同情,但他没说话。
魏岑道:“萧将军,圣旨已明,您遵旨吧,杀。”
“杀…杀…杀!”我醉了,我想求一醉,可身醉了,心却醉不了。范仲敏和王建封,到底该不该杀?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道人一定会怪我薄情,她知道了,一定会离开我这个手上淌血的恶贼!不能,我不能让她知道…不能…绝不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杀掉范仲敏后的第六天,我从萧阙手中接过一只大木盒子,里面正是王建封的首级。我看见王建封的脑袋血里胡拉的,自个儿心里一阵阵犯恶心。
死者豹眼圆睁,似带着极大的愤懑!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杀错了?
宋齐丘赶过来上朝,声言我做得很对,王范二人都是罪有应得,可我不相信他,我草草退了朝,立刻跑到了云暖楼。
那道人真的又不在了!
我二话没说,立马心急火燎地就要跑去燕云馆,可陈觉他们却也很着急,对我说,朝里有大事,要我立即定夺呢!
我大力推开了陈觉,“什么事你们看着办,别来烦朕!”
陈觉朝着我走去的方向,不知道喊着什么,我不管不顾,疯狂地跑出这宏丽的唐宫,骑马飞奔燕云馆。
定云已然大腹便便,再有两个月,盛夏之时,就是她的产期了。我原有责怪之意,瞧她憔悴的样子,便不忍心再说了,“怎么又跑出来了?”
“闻不惯宫里的血腥气。”定云说着,仰面在榻上躺倒,闭了眼。
我知道她听见了风声,不禁心虚起来,忙冷冷道:“朝廷的事,很是凶险,不与你相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伯玉,”定云眼中带着泪光:“我们的孩子,也定不喜欢好杀的父皇啊。”
“阿云。”我眼神空濛无着,蹲在她的身边,攥了她的手喃喃道:“我不知道,我怕是着魔了!我知道我可能是自毁长城,王建封虽说贪了些黄白之物,可毕竟对唐国还是忠诚的,范仲敏清正刚直,家里没有半个贪来的铜钱,我是知道的!可不知怎么的,我怕!我就怕他们文武相勾结,就怕……”
“唉!”定云幽幽叹了一口气:“伯玉,若是我早些知道,诚心劝你,你会听我的吗?”
我像个孩子般掉了几点泪,把她的手纳回被里,“会!会的!阿云,你知道我有多希望你能跟我去魏府。只要你给我个阻止的眼神儿,我一定会听你的!”
“好。伯玉,我信你,这是你最后一回滥杀无辜。”定云的小脸如新荔一般,语气却带着一种沉毅的气势:“我和孩子看着你呢!”
我抹了抹泪,看见别馆墙上,也有一幅《庐山图》,方才我从云暖楼来,也在那儿见到了此图,不觉诧异道:“怎么又在这里了?”
定云将身欠起,瞥了一眼那画,慵慵道:“我仿的,这是个‘西贝货’,但愿你的誓言,不要有假才好。”
我看向定云,沉声答道:“阿云,朝政是复杂的,不是闹着玩。你道这次被处死的王、范二人是忠臣,可有时大奸似忠呐。”
“伯玉,你一定要原谅我。”定云深情地注目于我:“定云只爱李伯玉,不爱身为皇上的李璟。伯玉,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能永远相信我吗?”
“别人我都可以不信,我的云儿,我是断然信的!”我喟叹一声,“做不做皇上的景通,不都是你的男人嘛。云儿,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一定做个明君,显出唐国的威名,叫你和孩儿,脸上都生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伯玉……”定云的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就如一朵将散的紫云,“你还是填词写诗的时候,最招人爱呢。”
“我也知道。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凑近她的耳边,“只有那时候,我才是自己啊。等你出了月子,再做些龙脑酒给我喝,喝得有些微醺,便又能有诗兴了!”
我在朝上握住了王建封、范仲敏二人的生死,常梦锡公然喝得大醉,在朝上痛骂我道:“无道昏君,你就不怕先皇自钦陵出来,拉着你的龙袍要扒下来吗?!”
我若试心要追究常老的欺君之罪,恐怕他再也躲不掉的。然而,和定云共处了一时,我心稍定,不得不承认,王建封是我朝头一位能打的将军,而范仲敏是个清廉可靠的理财好手,我盛怒之下,凭一时血气诛杀他二人,对于唐国的事业确实已铸下大错!
眼前的常学士依旧穿着十年前他在元帅府做事时穿的那件黄不黄白不白的米色旧官袍,朴素威严的气质活像父皇,一时间我望向他的眼神自然地露了怯,我下意识抬手抹了抹脸——脸上早已溅上他的唾味星子,我柔和地对他道:“王、范二人已犯众怒,这事,伯玉也是无奈,常学士……”
我已想低声下气地求常梦锡原谅我,可谁知常梦锡对着虚空里肃然拱手,浩叹道:“老臣愧对皇恩,没能按先帝所托,成功将吾皇引向正道,以致君主之侧,小人环伺,国事如此,老臣愿醉死酒中!”
常梦锡踉踉跄跄离朝归府,我面色沉重地示意魏岑,抛出了王建封贪没银钱,数目惊人这条罪状,由魏岑等人大加批驳一番,朝中的声浪终于暂趋平静。
时间很快到了盛夏时分。今年的雨水分外多些,定云临产的日子,终于在我惴惴不安的期盼中日渐临近。
或许这个生命,真的是圣子神孙,来得太不平凡了,这样的感受,我之前已有几名子女,却总没如此揪心过。如今思之,仍觉怅然若梦。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可怜定云并没家眷,徒弟汐萍、揽桂、淬月等人虽然用心,但我毕竟还是不放心。除了杜子远外,我又命萧沉玉和李宁安二人带上我的手诏,终于把慕容和他身边定云的徒弟赏荷等都给请了过来。
定云临产那日,雷雨倾天。她是半夜时分开始发动的,生到第二日黄昏,孩子还没有下来。杜子远派人来催问保大还是保小,我将这些年的诗书浸润一气丢了,气得出手打了那新太医一巴掌,那厮的牙被打落一颗,血滴甩落在我的掌心,我声嘶力竭地吼道:“给朕听好,朕两个都要,实在不行,朕是‘保大’皇帝,一定要保大的!听见没有,保大的!”
我狠力搡开那位小医,踏着雨奔到了太庙,我疾行几步,虔心跪在了太庙里,祈求父皇和列祖列宗大发慈悲。可烛火摇曳,父皇和祖宗的排位静静地立着,一个响雷劈上了太庙的屋脊,上面的鸱吻砸了下来,砸坏了宫中过道,砸伤了一个小宦官。
当然,我当时顾不上这么些事。我与慕容谈到,要去慈云师父坟前等候天机子,可我却因为诛死王、范二人,心思恍惚而最终没有去!现在定云遭此大难,难道真的要我垂手面对她的离世?
不,不可能!我随即下令亲信陈先卫领着从王建封手里接过来的所有禁军,搜遍金陵,查找杏林高手和天机子的下落。我不知道天机子还在不在金陵,但是我只想搏一把。
按照老规矩,我是不能进入血房的,可是,这时的我彻底顾不得了,一把推开了想拦着不让进的一位婆子,我一头扎进了定云的产房!
隔着一床四人凌空举着的黄绫锦被,我只看见定云渐渐惨白的脸,看她愈发衰弱,我却一点都帮不上忙!我此刻简直恨死了自己,当初为什么没听杜太医的,干脆把这个惹祸精给打掉?现在竟害她遭这份活罪!如果她真的出了事,我可该怎么办呢?
正当这千钧一发之际,汐萍急匆匆进来,向我报了一件事!
有人自称是天机子姚端,正在燕云馆外候见呢!
我大喜过望,跑出馆去的时候不小心踹到门槛,直跌行了四五步,哪里还顾得上打什么伞!我二话不说,冲出去拽了个人就往里跑,只跑到紫薇花落尽的院中,透过雨帘,我才发现手里拽的是个后生小子,根本不是天机子!
我语无伦次地对那小子吼道:“你是谁啊?竟敢冒充天机子,我……朕灭你九族!”
那小子怯怯道:“小的是天机子的徒弟谢小端,那个才是我师傅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见零落的花树前站着仙风道骨,五旬左右的天机子,和我在庐山见的一模一样,更重要的是,出了马道元的事,我不由仔细打量姚端,果然不得不承认,他的眉宇之间,少说也有五六分与我相似!
眼下顾不上想别的,我松开小谢,急向天机子奔过去,雨水和着泪水彻底湿了我的脸,鞋袜已湿,一阵寒意从脚心冒上来,我放下君主的架子,欲要给他下跪:“前辈…呜呜……”
天机子见状,也可能怪我失态,对我道:“到现在人事已尽,只有一个法子,我有道袍一片,你亲自进去,沾上她的血,烧化成灰,放在黄酒里,再把这个药丹,叫她合着服下。”
我抢过天机子给的道袍一角和药瓶,直撞回屋去,在定云用过的毛巾上沾上她的产血,迅速在灯盏处烧化成灰,扯着嗓子喊道:“黄酒!上好的黄酒!快给朕去拿!”
很快淬月就去取来了,幸亏定云平时贪酒,故是馆里常备的。我亲自按姚端的方子给定云灌了一碗加了药和灰的酒下肚,很快便听稳婆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皇子,出来了!”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听产婆道:“不好,见红了!”
我闻言如虚脱了一般,心急忙慌地叫杜子远开方止血,又对随进来的姚道人道:“如今该如何?”
天机子道:“我那药有止血作用,剩下的凭他造化吧!”
我眼中狠意大现,“你这厮这当口来了,还说只能碰运气,朕……”
“你便杀了我也没用,我并非神仙。皇上……”姚端道:“这位令郎八字与皇家不合,不如你让贫道把他带到太湖塍玉岛,好生教导吧。如此,可保他一生平安,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