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永王李璘 「平日离开十王宅,与此番感悟不同,若成常势,该有多好,」 永王李出发了,他刻意在王府饰了一番,带上自己的幕僚和亲卫队,离开了十王宅。 以前出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被动的,而且基本都跟在太子身边,是个陪衬,不是参加他爹举办的宫宴,就是某类典礼,属于他自己的社交,少之又少。 这次不一样了,他是奉旨办差,整个人要自由很多,而且有一旬时间,无疑给他一种恋闷一整年终于盼来假期的畅快感觉。 王府长史韦子春笑道: 「永王还是要慎言,此番出宅与往昔不同,切记谨言慎行。」 韦子春原先是刑部主事,后来还干过秘书省的着作郎,参与修订律法,但因为当年牵扯了牛仙童一案,被罢了官,然后便托关系给李当了王府长史。 他们当下不是去大理寺,也不是去右金吾,而是去隋王宅。 不是查案,而是探望隋王妃,准确点说,是李的侄儿李佶。 李本人,绝对不是一个酒囊饭袋,虽然他给人的感觉好像是这样的,但那是在十王宅,如果能够出来,他就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因为一个人当下的行为举止,与他所处的环境关系极大,随着环境变化,人也是会变的。 平时见到李瑁就开呛,这次人家倒是玩起了人情世故。 隋王宅,兰方院的客厅, 李低头品着茶,朝坐在对面的李瑁笑道: 「我母妃出身太原郭氏,与四娘是同族,十八郎又是我的亲弟弟,于情于理,我都应先来探视一番,案子是案子,亲情是亲情嘛。」 李瑁看了一眼李背后的韦子春以及那两名内侍,忍不住笑道: 「这个差事怎麽就落你头上了?你就这麽想对付我?」 「款胡言!」李臻放下茶林,皱眉道: 「我来负责这件案子,是最为公允的,别人不会护你,但我不一样,这也是父皇让我主办此案的深意,我看呐,你不如早早写份请罪的奏疏,向父皇认个错,这事也就了结了。」 「请罪?」李瑁挑眉道: 「这麽说,你觉得我有罪喽?你要是带着这个想法查案,我怎麽觉得我有点不妙啊?」 韦子春赶忙接话道: 「永王不是这个意思,这件案子可大可小,永王也是担心有人借题发挥,将事情捅大。」 李瑁冷笑道:「不是已经捅大了吗?都捅至圣人那里,还不叫大?你们想要多大?」 「瞧瞧,胡搅蛮缠了不是?」李一本正经道: 「是有人要针对你,但不是我,刚才我都跟你说清楚了,老大他们当下对你非常不满,打算给你点教训。」 他来之前,自然已经得到太子的嘱咐,查办这件案子的核心在于,挑拨李瑁与庆王琮等人对立。 太子李绍对李还不放心,于是便让他身边的两个内侍跟着。 一个叫啖廷瑶,一个叫段乔福,就是眼下站在李屁股后面这两位。 「你平常不是也对我颇多怨恨吗?难保你这次不会落井下石,」李瑁淡淡道。 李笑了笑: 「咱们兄弟的矛盾,不过是小打小闹,斗斗嘴而已,不会动真格的,严武那桩公案,我不也没掺和吗?」 他的正妃,就是侯莫陈超的女儿,历史记载是第六女,实际上是第二女,严武杀了的那个是第三女。 他当时真的没有掺和吗?掺和了,碍于老丈人的面子,怎麽可能不掺和。 人家既然是来看孩子的,李瑁自然也非常客气,罕见的没有跟李针锋相对。 兄弟俩难得会像眼下这样,双方都这麽心平气和。 坐了一个时辰,李便离开了。 这件案子虽然告的是李,但人家现在喜当爹,肯定不可能直接找人家问话,先将整个事件都查清楚了,再找李瑁不迟。 李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太子对他的嘱咐,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不要将事情搞的太大,他虽然认可,但具体怎麽做,是要因地制宜的。 这是父皇给我的差事,我只向父皇一个人负责,所以要做到不偏不倚,绝对不冤枉李瑁,也不会偏。 事情是怎样的就是怎样,因为我要让父皇知道我处事公允,不属于任何一派,是一个有能力的干练亲王。 李的脑子绝对是灵光的,人家基哥这次让他主办,其实就隐含了试探太子的心意。 他真要按照太子的瞩附去办,反而会给太子惹麻烦。 在大唐,想要抓到一个人犯,说难也难,说易也易。 就看你当没当回事,也就是说,是看这个人犯值不值得耗费大量人力资源来抓你。 打个比方,你牵扯的案子,就值一百贯钱,那我就不能使用超出一百贯的经费来抓你,那是浪费司法资源,但也不会不抓,而是慢慢来。 但如果你牵扯重大,那花费多大人力物力,都得逮到你。 徐重终究还是小看了大唐的司法系统,他以为当下那麽多逃避兵役的人都没有被抓回来,只要他藏得足够隐秘,肯定不会被抓到。 但是他也不想想,逃役的那些人,值得官府大张旗鼓搜捕吗? 还没逃出关中,他就被人给逮着了,长安派出去的不良人将他押解回京,关进了大理寺狱。 此人是混混世家出身,从爷爷那辈开始,就是不良人,亲爹混的好点,进了金吾卫,他文顺利接班,如果不出意外,他儿子也能接班。 勉强就算他是江湖中人吧,这类人有个特点,嘴巴严。 而且徐重久在金吾卫,平时也拿过不少犯人,他很清楚,如果想活着离开大理狱,就千方不能卖了驸马。 一旦卖了,全家都完蛋。 大理狱,负责审问徐重的是大理寺丞杨,李收到消息后也赶来了,就在隔壁旁听。 「老黄狗是个惯偷,我丢了十贯钱,必是此人所窃,但是他不认,」 徐重头发凌乱,已经被换上了囚服,隔着栅栏,朝外面的杨道: 「我本意是找人教训教训他,绝没有下死手的意思,后来听说人被打死了, 这才害怕担罪,逃离京师,既然他人没事,那我应该也没事了。」 杨笑了笑,看向一旁的记录官,道: 「都给他记清楚了。」 说罢,杨指着自己朝徐重道: 「本官在大理寺任职四年有馀,经办的案子不下数百,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傻子?」 徐重一脸错愣道: 「卑职绝对没有轻视之心,句句实言,望上官明察。」 杨道:「我问你,十二月初七,嘉会坊灵安寺庙会期间,你都见过什麽人,说过什麽话?」 果然!徐重心中一动,老黄狗果然是偷听到了我和驸马的谈话,还是我够谨慎啊,早早通知驸马做准备。 那麽当下,附马一定有所安排。 他现在并不知道窦鳄已经将李瑁给告了,杨怎麽可能跟他说这些? 「我见的人很多,有谁谁谁......还有谁谁谁.......那晚人多杂乱,卑职一时间也不能全都回忆起来。」 杨璃继续道: 「东回曲巷第三排东五十步民宅旁的巷弄,你跟驸马都说了些什麽?」 「驸马?哪个驸马?」徐重一脸异道。 杨咧嘴笑道:「你在人家手底办差一年有馀,现在反倒不认识了?」 徐重一愣:「上官是在说昌乐公主驸马,窦将军?我最近没见过他啊。」 他以前也审过人,自然知道诈术是审问的常用手段,老黄狗绝对不可能见到驸马,当时是夜里,又不是长了一双夜视眼,怎麽可能认得出? 徐重是铁了心不会认的,不认,驸马在外面就会保他。 认了,两边都会弄死他。 「用刑吧,」 杨朝着身后的狱卒交代一句,便不再理会徐重声嘶力竭的喊冤声,来到隔壁侧室,朝李磷道: 「我们还是先去金吾卫吧,案子有先后,河西军士的事情,首先要查清楚。 2 李端坐在一张椅子上,摆了摆手: 「搞清楚一件事情,再办下一件,待会本王来审。」 杨点了点头,他本意就是如此,所以刚才审讯徐重才会这麽敷衍了事。 没问几句,就给人家上刑了,其实就是倒逼李来审。 若是将人打坏了,李还怎麽审?所以李肯定会制止。 杨是不想掺和的太深,既然圣人交给你来主办,那麽决定权在你,我就是个辅助,只做好辅佐的分内之事。 一声声的惨叫,响彻牢房,李磷非常耐心的等待着。 别看他常居十王宅,实际上用刑的场面见的多了,当年三庶人之乱,三座王府内的家仆奴婢,惨状如何,他可是历历在目。 李隆基故意派内侍在十王宅用刑,就是要震镊其他亲王。 那时候的李,确实吓坏了。 半响后,李抬了抬手,隔壁的狱卒停下手来。 李没有过去,而是隔着一面木墙,问话道: 「卢奂与李瑁,一共见过几次?」 挨了一顿鞭子的徐重,只觉全身剧痛,正常情况,他会装作不省人事,逃避问话,这样一来身体可以缓一缓,但是隔壁这道声音一开口,便直接叫出了隋王真名,对卢奂也无丝毫敬意。 说明什麽?来头不小啊。 于是他忍着剧痛,赶忙道: 「就.....就卑职所知......只有两次。」 李随即道:「你不过一巡检游奕,他们俩见面,你是怎麽知道的?」 徐重嘴角一抽,心里瞬间凉了半截。 这个问话的,比刚才那个刁钻啊。 这倒不是杨不行,而是刚才故意在敷衍,因为牵扯的人物太大了,他的级别又太低了,按照程序,也不该是他来审这样的案子。 听到这样的问询,杨也是偷警了一眼站在永王背后的那个人。 这个人他认识,地地道道刑名出身,大唐律疏,人家倒背如流。 窦鳄与卢奂之间的矛盾,人尽皆知,因为就是人家卢奂罢了他的官。 李磷自然也清楚。 徐重虽然咬死了,自己只是嘴巴快,平时爱乱打听,但李还是猜的出,此人是帮别人打听的。 因为正常情况下,无论哪个部门的官吏,也不会天天去打听上司在做什麽又见过什麽人。 绝大多数的金吾卫,每天的心神主要还是放在了怎麽搞钱上面。 大唐大部分的官署衙门,都将赚钱放在了第一位,因为不是所有部门都有国库的转移支付,更多时候,他们是自力更生。 李非常耐心的审问着徐重,各种问题层出不穷,大到金吾卫的日常行政事务,小到家长里短,甚至还会聊些与案子毫无关联的话题。 比如徐重喜欢去哪吃饭,哪里的女人最漂亮,各个赌坊的押注大小,还有每晚宵禁的时候,都见到哪些人出门夜行, 杨在一旁静静的聆听着,时不时便会看一眼泰然自若的李。 这位永王给他的印象,已经击碎了他一直以来道听途说,对十王宅亲王们的固有观感。 先是一个隋王,出嗣一年已成风云人物,而这位永王,明显也不是简单之辈。 不愧是圣人的儿子,这帮人其实不简单啊,杨这样想到。 因为李这番看似毫无章法的询问,其实已经问出了几个关键线索。 他的问题,涵盖极广,儿乎问到了长安大半里坊内的情况,而徐重一开始还很谨慎,不敢胡乱回话,但是随着问题越来越偏题,越来越偏日常,他的口风便没有那麽严谨了。 最后李得出了一个答案,长安一百零八坊,抛除贵族聚集地,剩下的里坊和东西两市,徐重都有线人。 这不是一个金吾卫该有的消息网络,说明什麽?说明是有人将这个网络交给他来负责的。 「都记下了吗?」李看向一旁的韦子春,压低声音问道。 韦子春点了点头: 「二十一人,十三处地址,分别来自二十七个里坊。」 李小声道: 「就按照这个名单,大理寺即刻调查,但凡与徐重有关系的,全部缉拿,现在是午时,我要在申时之前,见到所有人。」 韦子春看向同样协助办案的大理评事张延赏,将名录交给了对方。 张延赏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隔壁的徐重根本没有听到李他们的交谈,所以压根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池露了一些线索。 既然他骨头硬,不肯交代与窦的关系,那麽名单上这些人呢? 「卫所的问话记录,拿来,」李道。 杨摆了摆手,后方一名官吏赶紧在厚厚的卷宗当中找出徐重所在的卫所这些天被大理寺问询的案卷记录。 李翻看之后,微笑着朝韦子春指了指上面几个人名地名,与刚才从徐重嘴里问出来的,完全吻合。 这份案卷,主要是询问卫所内其他的金吾卫,对徐重日常巡查的一些供述, 经常去哪,在哪盘桓,都记载的很详细。 「这个石宁,没有抓到吗?」李抬头看向杨。 杨摇头道:「此人乃最关键的线索,没有抓到人,家里也派人调查了,那晚庙会过后,此人便没有再返家。」 他们口中说的这个石宁,就是那晚窦鳄派去,将徐重从灵安寺叫出来的那个人。 当时的庙会,不单单只有金吾卫,其他卫所也有人,其中就有卫士认出了石宁,因为石宁是长安县的不良人。 李继续翻看大理寺的案卷,石宁的家人也都盘问过,他们并没有听说过窦鳄这个名字,也就是说,他们不认识驸马。 李倒也不会怀疑这些人将大理寺蒙骗了,老翁老妪妇人,没有那个心里素质过的了大理寺的盘问。 「午时了,放饭吧,就在这吃,」李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又补充道: 「还有徐重的那一份,他自己吃不了,就让人喂给他。」 「家里住着多舒服,何必委屈住在这里?升道坊距离崇仁坊又没有多远,怎麽?进奏院的还能比贵府更舒适?」 李今天晚上来了河西进奏院,悄悄来的,左右领军卫打的掩护,不疑被人发现。 他也需要谨慎啊,毕竟这里是河西的驻京办事处,节度使驻京联络点。 盖擎也没有想到李会来找他,赶忙将人请入客厅。 这几天,他是没有机会去偃月堂的,因为每日常朝正常举行,李林甫返回家里大多是下午,人家只准许他每天的上午已时可以在偃月堂参议听事,可没说下午也能去。 「进奏院的事务一团乱麻,我需尽早整理清楚,」盖擎笑道: 「话说,季广琛如今去哪了?」 李哈哈一笑,接过卢氏递来的香茶,道: 「别装糊涂了,我不信你没有调查过,好了,不说他,我今天来主要是询问右金吾那些河西兵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吧,有人着这点不放,要对付隋王。」 盖擎点了点头: 「听说了,但我觉得这不是什麽值得大做文章的事情,隋王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获罪,李少监认为呢?」 李邮笑道: 「我其实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这件事情,你不要掺和进来,大理寺若来问话,你也要撇清楚关系,问什麽,你都说不知道,人是盖帅给的,你不知道很正常。」 盖擎皱眉道:「难道我不应该帮隋王澄清一下吗?」 「不该!」李冷冷道: 「你可别害他,他现在不能和你们父子有任何关系,无论公事还是私交,你都要撇乾净。」 盖擎没有接话,因为他并不认同对方的这个说法。 我不需要跟他保持距离啊?河西还有葡萄酒和贡品,我是需要经杨三娘献给圣人的,隋王是中间人,圣人是知道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 因为不能让你们知道,圣人也不会让人知道,凉州有额外的孝敬。 五十名河西兵里面,我的部下就有四个,我想撇清楚,能撇清楚吗? 「你怎麽不说话?」李深沉道。 盖擎皱眉道:「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你,李少监与隋王的私交极深,我以为你会请我帮忙澄清。」 「正因交情深,我才会劝你不要这麽做,」李道: 「养一些河西兵,屁点大的事,但是与盖嘉运之间有关联,事情可就没那麽简单了,你们要让人觉得,你们父子和隋王,没有任何关系,这样是为他好。」 盖擎还是没有接话。 没必要洗脱关系啊?我爹都是人家带回长安的,也是人家在背后谋划给保下来的,圣人都知道我们有关系,其他人怎麽看?重要吗? 在盖擎看来,他能出面澄清,反倒有助于李瑁化解,何况人家杨三娘早就提前一步来这里见过他,嘱附他帮忙。 我现在跟人家是合作关系,我不可能听你的。 「你是不是将我的话,当作耳边风了?」李见盖擎半天不哎声,皱眉道: 「别忘了,是我将你带进偃月堂的。」 盖擎笑了笑,一脸为难道: 「但李少监似乎也忘了,是隋王妃帮我牵的线,两边都是情意,我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情,对隋王也是如此。」 你还别说,事实确实如此......李苦笑摇头: 「你还真难缠,这样吧,你暂时不要出面,至于什麽时候出面,我会给你消息,如何?」 他和他爹的盘算,是先将因案子而引发的两派势力矛盾,升至最大化,那麽李瑁就不能早早洗脱。 而且最后,要由李林甫来帮李瑁脱罪,将李瑁绑在右相府这架马车上。 眼下形势已经逐渐明朗,随着二王逝,十王宅里不安分了,除了少阳院, 又一派势力要冒头了。 圣人春秋已高,有些人要开始为自己盘算了。 盖擎也是非常为难,他需要李瑁,也需要李林甫,更需要杨三娘,三方都不能得罪,夹在中间不好权衡啊。 「好吧,我听你的,但是不要太晚,我不希望看到隋王出事,」盖擎叹息道李微笑起身,道: 「杞人忧天,他要是出事,早就出事了,也不会等到现在,我常听十八郎说,你是个稳重的人,但我却并不这麽认为,你呀,还是容易浮躁啊。」 盖擎笑了笑,道: 「所以需李少监多多指教。」 李瑁希望我是一个稳重的人,所以我稳重,你希望我是一个笨蛋,所以在你面前,我只能是笨蛋。 就是这样。 盖擎起身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