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院
僻静的厢房深处...
雕花木窗半开,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微尘之舞。温热的水汽氤氲弥漫,模糊了精雕铜镜的轮廓。云儿身披浅蓝细绢便服,怔怔地凝望着镜中那个全然陌生的自己。指尖缠绕着一绺垂落胸前的发丝,那水蓝之色纯粹得不染纤尘,冰凉沁骨。
“哥哥……”她声音轻颤,细若蚊吟,“云儿,是否真的与常人不同呢?”
徐云瀚正背对着她,细致地用一段软布擦拭手中那柄磨砺得光滑温润的桃木剑柄,闻声回首。他目光一触到铜镜折射出的那个影像,倏然定住——妹妹周身,竟笼罩着一层极其朦胧流动的淡蓝光晕,如梦似幻!更奇的是,紧邻她一侧的窗台边沿,一盆青葱文竹的叶尖之上,无端凝出珍珠般圆润、散发着莹然光泽的露珠!
“云儿像天上的星星落下来了。”他声音低沉,轻轻走近,手指小心地、充满珍视地碰触她冰凉的发梢,那感觉奇妙如浸入春日最清澈的涧水,一股静谧温柔的凉意瞬间传递而来,“比洛水庙里壁画上的神女,还要剔透无暇……”话音刚落,“吱呀”一声,精雕的房门被沈碧君无声推开,一线格外明朗的光与一缕携带院中清浅花香的微风一同涌入,撞破了满室氤氲。
云儿正踮起脚尖,上身探向窗台,全然不知身后之变。那铺展在明亮阳光下的水蓝色长发,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承载着无形的流泉,莹莹闪动着粼粼波光。骤然听到声响,她惊慌回头,身体不由自主地撞进了沈碧君馨香而柔韧的怀抱。发丝扬起瞬间,带起的细小气流裹挟着极其清冽的潮湿凉意——几乎在同一瞬,那丝丝缕缕的湿意在半空中凝结成一簇簇微不可见、却闪烁着极细微星芒的细小冰晶!
“师、师尊!”云儿仰起小脸,眼底那抹水蓝澄澈潋滟,宛如盛满了天界琼浆的琉璃盏,纯净得令人不敢喘气,只怕惊碎了水中的月影。
沈碧君指尖微微一顿,凝滞在咫尺之间。无需探手,无需感知,少女周身自然弥漫开来的气息已如纯净的清泉活水,扑面而来,凉意习习却又生气勃勃。每一次吐纳,仿佛都在引动周遭水之精粹共鸣——这绝非一般水灵根该有的气象,分明与古籍中只言片语记载的“玄阴灵体”如出一辙,那是天道孕育而生的奇迹!千年……不,万年难觅的无上根骨!
她强压住心头如岩浆奔涌般的震动,玉指缓缓抚过云儿冰凉柔顺的发顶,触感如同轻抚过月下一泓幽邃平静的寒潭水面。“小云儿……”她的嗓音是柔软的流水,却带着千锤百炼过的不可动摇的金石之质,“这水蓝的发,这莹澈的瞳,不是什么妖异之相,是天地水行本源予你打下的荣耀烙印,是不知多少人渴盼无数轮回也求之不得的天眷之印。”
云儿眨了眨眼,长睫上犹挂着先前惊吓凝出的细小冰晶泪珠,如清晨草叶尖上剔透的露水。“可是……”她下意识地攥紧衣角,指节泛着青白,声音细弱得近乎要被穿堂风吹散,“云儿害怕……自己变得再也不同……”
“傻丫头。”沈碧君唇边绽开一丝冰雪初融的笑,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云儿光洁的额心!一股纯净平和的灵流注入,瞬间化作一只通体荧光闪烁、恍若由月色雕成的灵蝶,扇动着薄如蝉翼的翅膀,轻盈地在微尘浮动的光柱中翩跹起舞。“你看这小东西,”她声音循循善诱,“可会觉得它形态古怪离奇?”
云儿看得有些痴了,忘却了不安,下意识地摇着头。
“这便是了!”沈碧君广袖在空中轻描淡写地一拂,灵蝶瞬时爆开,化作一片纷扬如雪的璀璨星屑,无声飘散在暖阳照耀的微尘之中,“天地之大,万物生发,各有其独一无二的美妙与造化。你的水蓝印记,正是水之真灵与你同契共振的证明——是宣告你已被此界大道温柔注目的胎记啊。”
云儿眸中那片黯淡的疑虑被这番话一点点擦亮,重新注入了生气勃勃的光彩。像是突然卸下了千斤巨石,她倏然转身,裙角旋开如同池塘里被惊起的一圈完美涟漪:“哥哥!师傅说啦!是好事!是印迹!”水蓝发丝随着她旋转飞起,在阳光里溅开片片粼粼蓝光。
徐云瀚的身影笔直地伫立在光影交界的门槛附近。金色的光在他挺直的轮廓上流淌,沉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欢喜的妹妹。光将他挺拔如松的影子长长投射出去,安静地覆盖在云儿雀跃的脚边,如同一片沉稳可靠的港湾。
沈碧君默默注视着这对情深的兄妹,数百年寒冰般恒定的道心深处,竟似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激起一圈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涟漪。她略吸一口气,清冷的声音再次在暖光中响起:“云儿,既然印迹已现,此处凡人浊气渐浓,随为师即刻回返炼丹总会精修玄功可好?”
“那……”云儿脸上璀璨的笑容瞬间凝住,下意识揪住了衣角,小脸急切地转向哥哥方向,“哥哥呢?”
“一年为约。”沈碧君竖起的纤指如同竖起一道时间之碑,“每逢丹道总会鼎炉争鸣、诸贤云集之大会典,为师必携你前来与你兄长相见。”她言语平淡,却字字千钧如法旨降尘。
“一年……”云儿小声重复着这个遥远如隔世的字眼,低头迅速掰着白皙的小指头细数,神情忽然焦灼起来,猛地挣脱沈碧君的牵绊,乳燕投林般扑进徐云瀚怀里,双臂死死箍住哥哥精瘦的腰身。她的小脸深埋在他微凉的衣襟之中,声音闷闷地传出来:“三百六十五天……还要再数八千七百六十个时辰……哥哥,云儿会数着每一天每一刻……一直数到见你!”每个数字都如同刻在她心上一般清晰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