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林间的小路一直向北。 一步步踏过『弗尔盆地』遍地的积雪。 自作主张给芙莉莲放了半天假的阿古希德走在这条寻觅妻子的道路上。 「『羞耻』丶『尴尬』丶『不甘心』丶『无地自容』——」 回想起芙莉莲所作出的回答。 走在道路上的阿古希德开始回忆起当初的自己在苏醒后脸上的神色。 想起自己在所有大魔族与魔王围观下奋起反抗的场景。 阿古希德仍然感觉不出『他』与自己的区别。 『羞耻』这种情感是身为魔族的阿古希德如何也理解不了的。 事实上—— 即便是旅行时多次在洗澡时完全不避开伏拉梅的视线。 他也没能理解伏拉梅口中的『不知廉耻』是什麽意思。 『尴尬』就更不必多说了,阿古希德完全无法理解—— 只是因为当时的弱小而输给了魔王而已…… 即便在此之前,自己并不将魔王放在眼中。 但这有什麽好『尴尬』的呢? 芙莉莲口中的『不甘心』与『无地自容』也同样如此。 输了就是输了。 无法战胜就是无法战胜。 弱小者怎麽会因为输给强大者而『不甘心』呢? 既然输了,那就未来慢慢变强赢回来就是了。 就像自己从曾经被魔王瞬间击倒—— 到如今拼尽全力之下。 即便是魔王也不得不被压制到单膝跪地的地步。 无法理解…… 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人类。 ……………… 「一知半解?」 阿古希德的胡思乱想被回忆中那道轻柔的声音抚平。 「原来如此……」 妻子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那道莫名的微笑让阿古希德食指轻颤。 「阿古希德,你竟然已经对我一知半解了吗?」 几天前从伏拉梅口中说出的轻语,让阿古希德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他迎着冬日寒风抬高视线。 远处那道熟悉的铜像与铜像前的倩影似乎也察觉到了什麽。 擦拭着自己留下的铜像的伏拉梅转过身。 视线与丈夫那迷茫与低沉的眼神交汇。 他在苦恼。 伏拉梅只是眨眼间就得出了答案。 判断阿古希德的情绪…… 这对她来说并不是难事。 接近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丶片刻不离—— 这让她比世上任何人都更了解阿古希德。 『开心』 『失落』 『疲惫』 『苦恼』—— 无论是怎样细微的情绪变化,伏拉梅都能片刻察觉。 只是让他苦恼的原因嘛……这个就有些难猜了。 不过联想起这几天唯一发生的插曲。 伏拉梅大抵也能猜到,这是那天给芙莉莲讲述阿古希德的黑历史导致的。 「是因为芙莉莲又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吗?」 「真是个笨蛋弟子呢……」 在轻笑中猜出了大概的伏拉梅微微摇头。 静静注视着阿古希德迎着冬日的风雪向她一步步走来。 雪越下越大。 阿古希德也越走越近。 最终,他站在了一直保持着微笑的伏拉梅身旁。 没有只言片语,阿古希德很自然的就接过了妻子的工作。 注视着那修长的手指拂过铜像肩头的积雪—— 伏拉梅无奈地看着一如既往对自己近乎『宠溺』的阿古希德。 「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给芙莉莲上课吗?」 伏拉梅将冻得微红的双手放在阿古希德脸上取暖。 呼吸间呵出的淡淡白雾模糊了她含笑的眼角。 「怎麽突然抽空来我这里了?」 铜像光滑的表面映出阿古希德不自觉间微微蹙起的眉峰。 听着妻子的问询,他擦拭铜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指节无意识摩挲着细腻的金属纹理,阿古希德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 阿古希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自己心中的言语。 但在他的身旁,伏拉梅忽然踮起脚尖。 她伸手拂去丈夫肩头的落雪,脸颊也与阿古希德靠的越来越近。 这个动作让两人的距离近得能交换呼吸的温度。 也让阿古希德缓缓将想对伏拉梅说的话缓缓吐出。 「我有些苦恼,伏拉梅。」 他最终低声说道,声音飘渺的像是从很远的雪原飘来。 「嗯,说来听听。」 伏拉梅轻轻后退半步,她歪着头,发梢沾着的雪粒簌簌掉落。 「伏拉梅,你好像并不惊讶。」 没有立即提出问题,反而是先注意到妻子的态度。 阿古希德看着伏拉梅那副毫不意外的神色轻声问道。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啊……」 伏拉梅仰起脸,对身形高大的丈夫露出那莞尔的笑容。 「很明显吗?」 听着伏拉梅的回答,阿古希德擦拭铜像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不太明显。」 伏拉梅把冰凉的手指贴在丈夫的颈侧,感受着他血管的震颤。 她又一次踮起脚。 嘴唇凑近阿古希德的耳畔,温柔的呼吸融化了他耳尖的落雪。 「但无时不刻都能察觉到丈夫的变化可是身为妻子的基本功哦。」 「基本功吗……」 阿古希德在摇头中缓缓垂下眼帘。 「我就做不到这一点。」 伏拉梅眉眼间依旧保持着淡淡的轻笑,她轻抚过阿古希德的脸庞。 语气中带着从未变化的温柔。 「这是作为妻子的基本功——」 「身为丈夫做不到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身为丈夫的基本功是什麽?」 阿古希德转过头,在目光交汇中对着伏拉梅问道。 伏拉梅轻轻低下头,像是在沉思那样。 「身为丈夫的基本功就是能随时随地听妻子的话。」 她在低笑中对着阿古希德转了个圈。 积雪在靴底发出欢快的咯吱声。 「你是在安慰我吧,伏拉梅?」 阿古希德伸手接住她旋转时不小心甩落的发带。 简单的丝绸面料上还残留着妻子那熟悉的体温。 「我说的可是事实欸——」 伏拉梅拉近与丈夫的距离,冻红的鼻尖几乎贴上他的下巴。 她缓缓抓起丈夫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让阿古希德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急促的心跳。 「不信的话我们来试一下。」 雪忽然下得更密了,铜像的轮廓在雪幕中渐渐模糊。 伏拉梅迎着阿古希德的目光闭上眼睛。 睫毛上的雪花还闪烁着细碎的晶光。 最终,她轻声对丈夫如此要求道: 「阿古希德,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