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一进殿,要跪地请安。 方荷和宜妃立刻止了礼,叫昕华和樱桃扶着两位福晋坐下。 方荷笑道:“堂婶和郭络罗福晋不必多礼,还下着雨,你们进园子,可是有要紧事说?” 她问得轻松,宜妃却从两位福晋脸上看出了为难,心不由得提了起来。 扎福晋是个颇为瘦削的妇人,许是扎斯瑚里氏已经在盛京多年不得志,她瞧着比郭络罗福晋局促地多。 听方荷问,只喏喏道:“贵妃娘娘容禀,家里你两个堂弟在学堂被人拿石头砸破了头,打人的都是学子,臣妇来求贵妃娘娘高抬贵手……” 宜妃蹙眉,这话说的,好似她儿子是贵妃唆使人打的一般。 郭络罗福晋也是从盛京来的,只是郭络罗家因为宜妃和郭络罗贵人,日子过得体面,她人富态,气场也更为自在些。 听扎福晋说话不像样,她赶忙笑着接过了扎福晋的话头。 “要臣妇说啊,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十几载,怕是人都读傻了,才会被人撺掇着闹腾。” “他们这是听说女子也能科考了,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倒是不曾寻思寻思,他们身上穿的衣,肚儿里咽的食,包括他们那一身的倔骨头,哪样不是女人给的!” 宜妃听笑了,“堂嫂这话说的是,咱们也不是非得去跟那些臭男人抢阳斗胜,实是那钮国公说话太难听。” 她比郭络罗福晋还实在道:“不瞒堂嫂说,从世祖爷到咱们万岁爷,都越来越看重汉学,朝堂上的事儿咱们不懂,不敢乱说,可时下汉家对女子的做派实在叫人无法苟同。” “本宫可不想哪日听说,家里的女孩儿们谁裹了脚,谁又因为多读了几本书,出了几趟门就被指责不安分,本宫当年入宫之前还能打马出游,朝看不顺眼的甩鞭子呢,你再看现在……” 宜妃叹了口气,“本宫身边养着四公主,贵妃也养着九公主,我们当额娘的,更不愿有一日,公主们都要被这些规矩礼法给缚成木头。” 她这话算推心置腹了,又声情并茂,只要是女子听了,怎么也得有所感触。 宜妃不指望她们俩能奋起,只盼着她们别助纣为虐就是了。 方荷只淡淡扫了二人一眼,郭络罗福晋倒有所动容,可扎福晋面上却满是不以为然。 她突然开口问:“扎福晋和郭络罗福晋有女儿吗?” 郭络罗福晋立刻笑道:“臣妇确实有两个不争气的女儿,得知娘娘们的好意,在家里快要蹦到房梁上去了,嚷嚷着要看书呢。” 但她话音一转,“只臣妇私以为,这虽是件好事,可听说科举还要验身,又有被关起来好几日的时候,女儿家的名节殊为重要,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扎福晋也有两个女儿。 她只紧皱着眉,小声道:“家里请了女先生教她们女四书,将来要说亲,女红、管家这些都得学,都是这么过来的。” “偶尔叫兄弟们陪着出去走走不妨事,哪儿能天天往外跑,嫁不嫁人的另说,万一被人拐卖了,害了性命……臣妇实不敢放她们出去。” 宜妃越听脸色越难看,甚至心底还隐隐浮出一股子烦躁。 她知道,两个福晋说的都是实情,那就只能放任女子被困在后宅里越陷越深吗? 一开始宜妃还只是不想叫宫里再进人。 可经历过中秋宫宴后,她被方荷那番话激出了野望,她也想出宫走动。 这份念想一旦有了,再难收回去。 方荷始终没什么急色,她只笑问:“所以你们来,是想劝本宫去向皇上认错,替女子认输,求皇上收回旨意?” 两个福晋立马起身跪地,却说不出不敢的话来。 这是家里的老爷们叮嘱她们的,也是老爷们的上峰叮嘱的。 想要不伤皇上的面子,这是唯一的办法。 方荷轻笑,端起茶盏凑到唇边。 “两位福晋回去,跟你们家老爷……或者其他什么人说,本宫既领了旨,除非皇上反悔,否则本宫夫唱妇随,绝不反悔。” “至于你们担忧的那些问题,既皇上下了旨,回头内阁和六部定会出来解决问题的章程。” 她笑得眸底漾起点点星光,在这下着雨的秋里,莫名叫人有些发冷。 “若连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么就是他们尸位素餐,要么就是他们畏惧与女子做赌,只要他们敢如此昭告天下,那赌约自然就不存在了。” “昕华,送客。” 两个福晋都听得心头一颤,要让那些官老爷们承认这两点,还不如叫他们去死。 待得两人白着脸离开后,宜妃眉头反而皱得更紧。 她看着方荷,“两位福晋只怕是先行官,后头保管还有其他人来当说客,此事……怕是难实现。” 方荷失笑,“谁说一定要实现,你忘了咱们最开始的目的啦?” 想改变科举制度,也许过个十几二十年慢慢来,还有可能,突然之间颠覆阴阳,只能是做梦。 宜妃瞪大了眼,“可停了选秀和科举有什么关系?” “选秀不会停,只是要换一个方式,一个能让女子不必像扎福晋一样悲哀的方式。”方荷将换了的新茶推到宜妃面前。 “别急,咱们有的是时间,我们要做的事儿也不少。” 从那位便宜堂婶一进殿,方荷就看出来她是这世道最典型的女子。 幼年时被教导三从四德,成亲生子后又如此教导自己的女儿。 就连后世也不乏这样的女子,她们的愚昧和悲哀都不是她们的错,谁也不是天生贱骨头,只是大环境使然。 方荷虽然初衷自私了点,但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这个大环境对女子更友好一些。 等宜妃喝了几口茶,定下心神,方荷才继续道—— “首先,得劳烦你这几日辛苦些,叫人跟宫宴上站出来的妃嫔说,她们只管闭宫不出,如若有人上门,推到本宫身上便是。” “再者,没站出来的那些,定会有人站在男子的立场上说话。”任何世道都不缺讨好型人格。 “你也不必与她们多说,只需叫她们知道,这是与本宫作对,让她们好好回忆回忆,老祖宗赐给我的几样东西怎么用。” 这些事,对长袖善舞的宜妃来说,倒是不难。 “既然科举无法实现,改选秀的规矩也不是小事,他们怕是也不会叫咱们如愿。”宜妃还是不解。 “等熬过这三天,咱们又该怎么办?” “咱们什么都不用干。”方荷笑得更灿烂。 “你瞧着吧,用不了三日,那些人就会哭着喊着自个儿把选秀制度给改了。” 毕竟她还有杀手锏呢。 傍晚时候,雨还没停,一整日的连绵细雨叫人心里都沁着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