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场所,在望春园的后方。 穿过花树,绕过弯弯曲曲的走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两层的小楼矗立在天空下,温暖的木色有效抵御了冬日的冷寂,小楼前方有一座高台,站在高台上,可以见到小楼二层的窗户。 大些的皇子公主们,得了准许,先去楼上看康宁帝。 嫔妃们在一楼闲聊,等时间到了,在宫女的引领下,走上二楼。 上楼是体现位份的时刻。楼梯极宽,四妃并排而行,她们身后,各跟着一个嫔。 柔妃身后是迎嫔,敬妃身后是宜嫔,娴妃原邀请了萧月在身后,萧月婉拒,于是一位有亲戚关系的嫔得了这荣耀。 萧月还不是嫔,不愿出这个风头,平白遭人记恨。 唯一令人意外的是,端妃身后不是云嫔,是兰嫔。 兰嫔已三十多岁,是端妃圈子里,年纪最大,资历最老的一位。只不过,她家严格意义上讲,并非勋贵,而更偏向于新兴贵族。 所以兰嫔此前并不亲近她,至于今天为何要丢下云嫔,选择兰嫔? 夏景觉得,这是在表达一种态度,云嫔与萧月太近,宁雪念更是整日和娴妃圈的孩子们一起。 只不过…… 夏景看向身侧的伊婕妤,伊婕妤抬着头,与兰嫔对视片刻,各自移开视线。 你选哪个不好,偏偏选了要行刺康宁帝那个! 游戏里没有夏景的操作,端妃身后跟的是云嫔,在行刺事件后,快速与兰嫔切割,保全了自身。 至于现在,她想切割,还能切割得掉吗? 夏景为她默哀。 「走吧。」萧月牵住夏景手,向楼上走去。 他们在队伍的尾部,身侧只有王美人和伊婕妤。 楼上的坐席,基本按照上楼的顺序排放,四妃坐在最前,萧月三人坐在最后。 萧月左手边,就是伊婕妤。 夏景坐在萧月的右手边。 等众人落座,康宁帝和皇后姗姗来迟,走过屏风,坐在主位。 康宁帝扫视下方嫔妃,一片金光闪闪里,竟藏着一株株鲜活的腊梅花。给这极其俗气的宴会,增加了些许雅致。 他一愣。 徐忠德俯身,满脸笑容:「贺喜万岁爷,娘娘们这是携着春光来了,明年定是个丰收的年份!」 「好!」康宁帝点点头,「给所有娘娘,赏一个月例银!」 「诺!」徐忠德应道。 「皇后觉得如何?」康宁帝又看殷皇后。 「臣妾代诸位妹妹,谢过皇上。」殷皇后强颜欢笑。眼珠一斜,剐过下方所有嫔妃。 好啊,你们都插花,留我一个人头上光秃秃的! 殷皇后竟觉得,自己遭了全后宫的孤立。 「哎,怎麽有些娘娘头上的,比别的娘娘要好看些?」康宁帝为人仔细,瞧出花枝的不同来。 「回皇上,那些好看的,是九皇子和七公主一起折了,分给娘娘们的。」徐忠德答。 小太监们早将事情汇报给了他。 殷皇后闻言,冷冷瞥了眼徐忠德。好啊,你早知道她们插了花。 「他俩把好看的都折了?」康宁帝又道。 徐忠德吓了一跳,忙回答:「万岁爷说笑了,您院子里的春光,就是诸皇子公主一齐摘,也不能折损分毫。」 「这倒是。」康宁帝看向宴席的末尾,「那就是九皇子?」 「回万岁爷,是九皇子。」 「长得倒是不错,你去唤他过来。」 徐忠德贴着墙壁,走到夏景身侧。 第一次见自己的便宜父皇,即便是夏景,依旧有些紧张,有些顾忌。 不是顾忌血缘也不是顾忌神龙威仪,而是顾忌他手上的权力。 他看康宁帝的慈爱度,依旧是52,没涨。既然没涨,怎麽突然让他过去? 他起身,低着头,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以最严苛的礼仪,来到康宁帝桌前,给康宁帝请安。 康宁帝起身,绕开桌子,走到男孩面前。 他伸手,拿走了夏景头上的花枝。 「回去吧。」他一挥衣袖。 合着叫我来就是为了抢我的花? 夏景回到萧月身侧,心中骂骂咧咧。 看到康宁帝将花枝插在了殷皇后头上,他心里骂得更狠了。 你就得意吧,马上就有你气的了! 他饿狠狠地啃了两口糕点,期盼兰嫔狠狠给康宁帝来一下。 「不错,很不错。」康宁帝看着殷皇后,满意地点头。 这不是在夸殷皇后,还是在夸那一枝花。 「去问九皇子,可有什麽诀窍。」康宁帝闲着没事,又让徐忠德传话。 徐忠德离开片刻,带回夏景的回答。 「九皇子说,摘花最忌『贪』字,花朵越多,戴在头上越难看。而且,光顾着数哪个枝头花多,就会忘了枝条形状的重要,摘下的,根本插不进头上。」 「好啊,连个孩子也知道不能贪,记下。」康宁帝指指徐忠德。 「诺。」徐忠德松了口气。 康宁帝近年来,持续推进反腐工作,夏景这句话,正戳在康宁帝的心巴上。 徐忠德可以想像,明日早朝时,康宁帝要如何引用这句话,指桑骂槐,教训群臣。 他心中笑嘻嘻。 夏景不嘻嘻。 人际界面上,康宁帝的慈爱度全程没有变化,这些话根本讨好不了他。 康宁帝只是假装很受用,要是有臣子因为他的假装,以为康宁帝心中有着自己,以为康宁帝会顾及往日的君臣之情,那可大错特错。 就比如兰嫔的祖父,上一任余州巡抚。 兰嫔行刺,正是因为吊死在大牢中的自家祖父。 以夏景这个旁观者的视角来看,在事情起因上,兰嫔祖父和康宁帝各有错误,但造成兰嫔祖父自尽这个结果,完全是康宁帝太苛刻的错。 康宁帝因此对兰嫔多有关照,送了不少东西表示宠爱,还提升了不少兰嫔家人的官位。只不过,兰嫔不屑于他的礼物,她亲近的,也只有祖父一人。 至于伊婕妤,虽与兰嫔没有血缘,但从小养在兰嫔祖父身边,算是兰嫔的半个家人。 夏景正想着,席间热闹起来。康宁帝与殷皇后先后说了一段祝词,热菜端上,嫔妃们填了肚子。 太监宫女撤去一旁的窗板,对面的高台上,艺人们已经就位。 夏景看了会儿,便失去了兴趣,见惯了前世的特效,再看这平平无奇的杂耍,只觉得格外土气,那咿咿呀呀的戏剧,更是无聊的很。 夏景打了个哈欠。看了看四周,嫔妃们看得还算认真,年纪小些的皇子公主,更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心想,这都能觉得好看,要是他将前世那些节目形式抄来,定能风靡世界。 只可惜,他是个皇子,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暂时没空丰富宁国百姓的精神生活。 场外的节目结束了,窗板合上,一群宫女上来献舞。 夏景打起精神,真正的节目要开始了! 他看会儿兰嫔,又偷瞧伊婕妤。萧月注意到他的视线,也好奇且隐蔽地看向两人。 兰嫔正坐着,手掌缩入了袖子里。 十二个宫女,在宴席中央移来移去,裙摆飘荡,衣袖翩翩,像一片片帘子,在康宁帝眼前抚过。 康宁帝近年来不近女色,欣赏舞蹈的趣味倒是没有落下,盯着一个个宫女,看得入神。 又一片裙摆,两只袖子,飘到了康宁帝眼前,康宁帝端起酒杯,饮了一口。 酒杯搁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轻响,宫女猛地踉跄,袖子摆到一边,露出身后一张坚毅的脸。 兰嫔握着簪子,冲出舞姬的方阵,片刻便到了康宁帝身前! 在游戏里,兰嫔的坐席在中间,而此刻,因为端妃的关系,兰嫔的坐席摆在了前面,兰嫔的行动,因此比游戏里更加迅猛! 殷皇后一动不动,好似被吓傻了,康宁帝手掌一颤,打翻了酒杯。 「护驾!」 康宁帝身旁四个太监,两个护在他身前,两个冲出去,一左一右,只用两招,就钳制住了兰嫔。 暗红的酒水流过桌面,滴落在地板上,康宁帝的衣袖也被酒水染红。 徐忠德上前为康宁帝擦拭衣袖,康宁帝一把推开了他。 几个呼吸前还很热闹的宴席,成了一片死寂。 在这死寂中,藏着一处暗流。 宴席末尾,伊婕妤又惊又怒。 因为宫女的遮挡,她见到兰嫔出手,已是兰嫔冲到康宁帝身前的时候,忙要起身支援,肩膀却被一只手掌按住了。 那是萧月的手。 所有人都在瞧兰嫔,无人注意到末尾的伊婕妤,除了伊婕妤左右的萧月丶夏景,以及王美人。 夏景松了口气,计划顺利,萧月注意到了伊婕妤的异常。不过,稍微出现了点偏差。 他还是决定稍微插手这次刺杀,在边缘蹭一蹭,在康宁帝面前刷一刷脸。 兰嫔会武功,别看她在两个太监手下只过了一招,那两个太监可是大内高手,换做普通人,三四个不够她打的。因此不能拦兰嫔。 伊婕妤是普通人,而且就在身侧,正适合动手。 昨日晚上,他用捕梦网,给萧月投放了兰嫔丶伊婕妤行刺康宁帝的梦。 为了防止萧月不信梦,夏景还用眼神诱导萧月观察两人。 为了防止自己和萧月依旧拿不下伊婕妤,他还安排了煤将军躲在屏风后。 萧月信了梦,观察到了他的眼神,动了手,直接制止了伊婕妤。 这肩膀上的一搭恰到好处,伊婕妤没能站起身,兰嫔已经被抓,事情已经结束。 「伊妹妹莫急,兰嫔已被拿下,皇上没有性命之忧。」萧月小声对兰嫔道。 这话不止说给伊婕妤听,还说给王美人听,王美人注意到了伊婕妤刚刚要起身的动作。 王美人恍然,原来伊婕妤是要去救驾。 伊婕妤听出了另外一层意思,尘埃落定,事不可为。 她脸色苍白,看着被太监压着跪下的兰嫔,魂不守舍。 康宁帝盯着兰嫔:「为什麽?」 「祖父之仇。」兰嫔平淡道。 动手之前,她已明白了自己的下场。 「朕哪里亏待了他!他丢了半州之地,差点儿连累北疆,朕不该罚他?」 「是我祖父唆使那些世家大族,将半州之地献给了叛军?」兰嫔讥笑,「皇上奈何不了那些豪族,只能拿我祖父问罪!动乱前,我祖父连发三道摺子给皇上,皇上莫非没有收到?」 「住口!」康宁帝猛地起身,一脚踢翻了宴席桌。 酒菜洒了一地,溅在兰嫔的裙摆上。 「北疆的军队动不得,余州只能自己想法!什麽都求朕去解决,朕要他们做什麽!」康宁帝怒目圆瞪,死死盯着兰嫔。 兰嫔不甘示弱,昂着头瞧:「皇上说什麽,自然就是什麽。」 「朕无意与你争辩。你心中若有一点儿夫妻之情,君臣之义,何以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就得先问问皇上,可有夫妻之情,君臣之义。」 「你!」 这句话戳中了康宁帝的内心,他指着兰嫔,手掌颤抖。 「愣着干什麽,拿下去,交给宗人府!」徐忠德忙吩咐左右。 两个太监立即架起兰嫔,堵住她的嘴,拖了下去。 康宁帝放下手,立在原地,脸上阴云密布,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什麽。 宴席间的嫔妃不敢动,不敢说话,被兰嫔撞倒的宫女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朕乏了,先回去了。」康宁帝疲惫道。 徐忠德搀扶他,离开了宴席。 嫔妃们的目光,又投向了殷皇后。 「本宫也乏了,」殷皇后站起身,「太子!」 「儿臣在。」太子站起身。 「你来主持宴会。」殷皇后跟着康宁帝的脚步离开。 太子是康宁帝的第二子,殷皇后的孩子,他琢磨片刻,将宴席交给了大皇子,也离开了。 一场热闹的宴席,顿时格外萧条。 午宴草草结束,到晚宴,皇后归来,康宁帝未归,节目比白日更加精彩,嫔妃们却无心观察。 就连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夜游腊梅园,也只有几个嫔走去逛了逛。 腊梅宴结束,嫔妃们登上轿子。 「明日早上我去你那。」娴妃抓住萧月的手,严肃道。 今天这件事,要好好商议一番。 云嫔扶着四肢发软的端妃上了轿,远远与萧月对望了一眼,这是有事要商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