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以为福禄寿是怕自己跑了,就没人管他和床上那个病秧子了,便宽慰他: “放心,以后我会照着你们的。” 福禄寿心中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那他们呢……燕始祖、泰大爷,还有四娘?” “他们啊,”庆春目光绵长地透过长日,望进过往的岁月很多年,只觉得人生倏然而落,六道轮回,末了,也是一锤定音。 “都殒了,”庆春这样说。 福禄寿过了许久,才听明白他的意思,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最后只问: “那你呢?你会死吗?” “还轮不到我,”庆春说,“轮回大道都是造化,尽人事,听天命,我受人之托,现在还不能死。” 他以前也答应过燕北声什么事,但后来年岁久了,便忘了,以至于多年未见,故人重逢,他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次若是还有可能,他也想等到某个时候,也许就是下一秒,他还能再见到那一袭翩翩红衣,自己的救命恩人,说上一句近来可好。 可夜里梦长,都是虚妄。 过后的三年,庆春常来《在人间》,最开始他抵不住蒲炀那双冷冰冰的眼,后来就习惯了,任凭蒲炀试探几番,他自岿然不动。 很有大将风范。 只是那一天有些不寻常,蒲炀操办完客户的后事,抓住庆春,开口问他,同样的问题。 “燕北声呢?” 当时福禄寿也在。 他看见蒲炀闭着眼,食指摩挲着太阳穴,看起来很疲惫,又像是压抑不住了,没忍住的一句话。 庆春还是说: “死了,殒了。” 他咬着牙,把最后的底牌搬出来,说: “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看。” 连草都长不出来一根的荒漠上,了无人烟,一座无字碑歪歪扭扭地立在风沙中,漫天狂风席卷而来,黄沙糊了三人的脸。 蒲炀站得很直,只是垂眼草草扫了一眼那块碑,福禄寿站在他的旁边,并没有看清蒲炀的表情。 只是庆春开口说: “这就是。” 蒲炀偏头过来,这下福禄寿看清他的脸色了,很平静,什么表情都没有,那双湖泊色的眼睛,融进万里黄沙,百年不动,好像在逐渐腐朽。 他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一块无字碑,我凭什么信?” 庆春颤抖的手撑在拐杖上,说: “信不信由您。” 蒲炀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他才蹲下身,长指缓慢地拂过碑面,指尖绕着满满粗沙。 他没回头,问其他两个人: “有铲子吗,或者锤子。” “你要做什么?”庆春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福禄寿听话地把锤头递给蒲炀,一惊: “你挖不出来东西的,都殒了,魂飞魄散,轮回都不入的,哪里剩下——” “闭嘴,”蒲炀站直了,长身玉立,手上松松拎着把长锤,打断了他,“我不会挖的。” 庆春迟疑:“那你这是?” 蒲炀偏头看他,脖颈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语气平静,说: “砸碑。” …… 天色落下去,三个人回到车上,谁也没提刚才的事情,蒲炀拿了瓶水,很慢地将手上的沙冲干净,而福禄寿已经傻了。 是的,八百年过去,他老大依然是个独断专行的恐怖分子,做的是不讲武德的残暴行径,他就这么三两下下去,把燕始祖的无字碑砸了个稀烂。 当时福禄寿的第一反应是: 这碑的质量看着不怎么好。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思考: 靠,他家老大这个行为是不是不太好啊,人就剩一个碑了,他都不给留。 旁边递来一只冷白的手,蒲炀把水递给福禄寿,问他: “洗洗手。” 福禄寿没敢接,他刚才只是递了把锤子,什么忙也没帮上,不管是砸碑,还是阻止砸碑。 他好久没觉得人生这么操蛋了。 蒲炀见他不要,又问庆春: “你呢?” 庆春摇摇头,思索再三,还是没忍住,控诉蒲炀的野蛮行径: “你说你好好的,非把那块碑砸了干什么,有还能留个念想呢,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念想?”蒲炀收回手,抄着手臂看向窗外,“我从来不要这个东西。” 死了就死了,睹物思人不是蒲炀的作风,更何况,那也要真的死了才算。 他现在整个人周围都凝着一层冷色,隐隐地,带着几分戾气,不信邪地再问一遍庆春: “燕北声真死了?” 这话庆春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回他: “真的,你不是连碑都看见了吗?” “那其他人呢,都死了?” ', ' ')(' “都死了。” 蒲炀冷冷一笑,睁开眼,眼睛里凉得像在洒刀子: “是,都死了。” “那我呢?”他真心诚意发问,“怎么偏偏就我一个活了下来?” “从那场车祸开始,我一无所知,连段记忆都没有,像个傻子一样被你们所有人遛,现在记忆回来了,又告诉我,好,人死完了,就剩你了。” “庆春,我是不是蠢得发慌啊?” 这么多年了,福禄寿从来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