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无数根淬毒的针,瞬间将她钉在了原地。
毛草灵浑身冰凉。
她下意识地低头。
自己白皙的双手上,沾满了黏腻、刺目的鲜血。
那是皇帝的血。
染血的淡紫色宫装,此刻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的铁衣,紧紧束缚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殿内死寂无声,落针可闻。
只有皇后那一声声“妖女”、“恶婆”的尖锐指控,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也撞击着毛草灵摇摇欲坠的心防。
她艰难地抬起头。
视线越过神情各异、充满审视的众人。
再次精准地捕捉到了侧门阴影处,大皇子拓跋宏那张脸。
他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
脸上的漠然和冷静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混杂着震惊、担忧和愤怒的表情,仿佛一个刚刚从巨大变故中回过神来的孝子。
然而。
当他的目光与毛草灵投来的视线在空中相撞时。
毛草灵清晰地看到,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
讥诮。
冰冷。
如同毒蛇终于看到猎物落入了精心布置的陷阱。
那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即将得逞的快意。
轰隆!
毛草灵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彻骨的、沉入万丈冰窟的寒意!
这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只为将她彻底打入地狱的死局!
从她被选中作为和亲的替身开始,或许……或许就注定了今日!
她毛草灵,就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用来平息某些人的野心,用来转移某些真正的罪责!
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手脚冰凉得失去了知觉。
“母后!”大皇子拓跋宏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沉痛,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大步从侧门阴影中走出,脸上那丝讥诮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忧心如焚。
他快步奔到御座前,扑通一声跪倒在皇帝脚边,声音哽咽:“父皇!父皇您怎么样?御医!御医何在?!”他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殿门口呆立的侍卫首领巴图鲁,厉声喝道:“巴图鲁!你是死人吗?还不快去传御医!封锁宫门,彻查刺客!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是!大殿下!”巴图鲁如梦初醒,猛地一抱拳,转身便吼着下达命令:“封锁所有宫门!戒严!擅动者格杀勿论!快传御医!”
殿内瞬间又陷入一片兵荒马乱。
御医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被侍卫拖了进来。
皇后慕容嫣扑到皇帝身边,用丝帕死死按住皇帝肩头那狰狞的伤口,泪水涟涟,口中不住地哭诉:“陛下…陛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都是这妖女…若非她在此蛊惑君心,怎会引来如此杀身之祸…”
她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次又一次剐向毛草灵。
毛草灵依旧跌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沾满血迹,形容狼狈。
周围的侍卫、太监、宫女,虽然碍于场面混乱不敢上前,但看向她的目光,无不充满了警惕、疏离和深深的怀疑。
“陛下伤势如何?”拓跋宏紧盯着御医的动作,沉声问道,语气是无比的关切。
老御医满头大汗,小心翼翼地剪开皇帝肩头的龙袍,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仔细检查着,又嗅了嗅伤口流出的血液,片刻后,才颤声回禀:“启禀大殿下、皇后娘娘…万幸…万幸!刀锋虽利,但并未伤及筋骨要害…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凝重:“这刀刃之上…似乎淬有剧毒!”
“什么?!”皇后慕容嫣尖叫一声,几乎晕厥过去,“毒?!陛下…陛下…”
拓跋宏脸色也是剧变,一把抓住御医的胳膊:“可能解?父皇可有性命之忧?”
老御医连忙道:“大殿下稍安!此毒虽烈,但好在…好在陛下体内似乎…似乎早有另一种药力与之相抗?老臣一时也难明究竟…不过眼下看,毒性蔓延已被大大遏制!当务之急是止血清创,再辅以解毒汤剂,陛下洪福齐天,定能转危为安!”
“另一种药力?”拓跋宏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皇帝苍白的脸,又极其自然地、带着审视地掠过毛草灵,仿佛在寻找某种关联。
皇后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指着毛草灵厉声道:“是她!一定是她!这妖女整日里给陛下进献些不明不白的汤药!定是她下的毒手!里应外合!想谋害陛下!”
这指控如同火上浇油。
“皇后娘娘息怒!”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宰相赫连勃排众而出。
这位三朝元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先是对着受伤的皇帝躬身行礼,然后才转向皇后,语气沉稳:“陛下遇刺,乃举国震惊之大事!刺客凶顽,服毒自尽,死无对证。此时断言灵妃娘娘是主使,未免过于武断,有失公允。”
“武断?”慕容嫣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赫连勃!你老眼昏花了不成?刺客分明是冲她而来!若非她在此,陛下怎会遇险?她手上沾着陛下的血!她的汤药里说不定就是毒药!铁证如山,你还想包庇这妖女?”
赫连勃面色不变,不卑不亢:“娘娘,手上沾血,只因灵妃娘娘当时离陛下最近,情急之下欲以身相护,此乃忠勇之举,岂能视为罪证?至于汤药,陛下每日入口之物,皆有专人查验记录,御药房皆有存档。若真有毒,一查便知。当务之急,是救治陛下,追查刺客余党,而非在此无凭无据,妄加揣测,寒了忠臣之心!”
“忠臣之心?”慕容嫣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赫连勃,“我看你是被她这狐媚样子迷了心窍!陛下若有不测,你担待得起吗?!”
“够了!”
一声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低喝响起。
是皇帝!
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眼神却锐利得惊人,扫过争执的皇后和宰相。
“朕…还没死!”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和怒意,“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陛下!”皇后和赫连勃同时躬身。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跌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毛草灵身上。
那目光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虑,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毛草灵迎着他的目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所有的辩解,在皇后那声声泣血的指控和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她满身是血地出现在刺杀现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灵妃…”皇帝的声音沙哑低沉。
毛草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你…”皇帝喘息了一下,肩头的剧痛让他眉头紧锁,“先…回你的…栖梧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软禁!
毛草灵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比直接下狱好,但这等同于默认了她的嫌疑!
“陛下!”赫连勃还想进言。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未受伤的左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照…朕的话…做!巴图鲁…派人…‘护送’灵妃回去!任何人…不得打扰!”
“末将遵旨!”巴图鲁立刻应声,他看向毛草灵的眼神也充满了复杂。方才毛草灵扑向皇帝试图挡刀的一幕他看得真切,这绝非作伪。但帝命不可违。
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宫廷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扶”起了浑身无力的毛草灵。
说是扶,更像是押解。
毛草灵最后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皇后眼中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恨意,以及大皇子拓跋宏那看似平静无波、眼底深处却暗藏汹涌的眸子。
她垂下眼帘,任由侍卫将她带离了这片充满血腥和阴谋的修罗场。
栖梧宫。
宫门在她身后沉重地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隔绝了整个世界。
殿内熟悉的熏香味道弥漫着,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
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早已被换了一批。
新来的面孔陌生而冰冷,眼神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疏离和畏惧,远远地站着,如同躲避瘟疫。
只有她从大唐带来的、唯一的心腹侍女云袖,红着眼圈迎了上来。
“娘娘!您…”云袖看到毛草灵满身血污、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毛草灵无力地摆摆手,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备水…我要沐浴…”
温热的水流包裹住身体,却无法驱散一丝一毫的寒意。
毛草灵将自己沉入浴桶,任由热水淹没口鼻,窒息感带来片刻的清醒。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今日大殿上发生的一切,如同慢放的画面,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
刺客的悍不畏死,目标明确。
皇后第一时间指向她的、充满恨意的指控。
大皇子拓跋宏那隐藏在“担忧”和“愤怒”下的、冰冷的眼神。
还有宰相赫连勃那看似维护、实则也带着审视的发言…
谁是幕后黑手?
皇后慕容嫣?
她恨自己分走了皇帝的宠爱,更有动机除掉自己这个“唐国妖女”,但刺杀皇帝…风险太大,她慕容家未必有如此胆魄和实力。
大皇子拓跋宏?
皇帝正值壮年,且对自己颇为倚重,甚至隐隐流露出对拓跋宏某些作为的不满。自己这个“母妃”的存在,是他继位的巨大障碍!他有动机,更有能力!那些死士…非手握实权者难以培养!
还有谁?
那些反对和亲、敌视唐国的贵族?
还是…大唐那边,有人不想她这个“公主”在乞儿国坐稳位置?
迷雾重重。
但有一点毛草灵无比清晰:对方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她毛草灵这个人!
刺杀皇帝,无论成功与否,嫁祸于她这个“唐国公主”,都是一石数鸟的毒计!
若皇帝身死,她必被千刀万剐,唐国与乞儿国立刻兵戎相见!大皇子可名正言顺登基,并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获得巨大的声望和支持!
若皇帝未死,如现在这般,她身负重大嫌疑,被软禁失势,大皇子同样可以借机揽权,清洗朝堂!而唐国公主谋害乞儿国皇帝的罪名一旦坐实,两国关系也必然降至冰点!
无论哪种结果,幕后之人都是最大的赢家!
而她毛草灵,就是那个被推出去承担所有怒火的祭品!
好狠的算计!
好毒的计谋!
毛草灵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眼底,那被巨大变故冲击出的茫然和恐惧,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如淬火寒冰般的冷静,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能坐以待毙!
必须自救!
可如今身陷囹圄,宫外耳目隔绝,宫内全是陌生的眼线…如何破局?
就在她心念电转,苦思对策之际。
“笃…笃笃…笃…”
一阵极有规律的、轻微的叩击声,从浴房侧面的窗棂处传来。
三短两长。
毛草灵浑身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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