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大事的情况下,楼峋每个月都会给她打一通电话,问问近况。很多时候,他们的对话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但就是这么一通电话,了了像是在和了致生分驻在人间的使者对话一般,莫名感到心安。 但如果遇到变动,例如之前了了四处游历,寻找了致生笔记上提到的壁画遗迹时,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她就会给楼峋发条微信。语音、文字或定位不等,全看她当天的心情。 久而久之,她就像一只楼峋散养的风筝。有风时,她乘风而上,去所有她想去的地方。风停了,他收线等她归巢,等待下一次春风再起。 本月的连线任务完成后,了了挂断电话,翻了翻微信。她忙起来就不记得看消息了,所以趁拿起画笔前,先把工作消息都处理一下。 得亏是多看了一眼,了无询问她,今晚有没有空,他小师叔回来了,想在这周工作开始前把住宿的问题给她落实好。 裴河宴回来了? 那正好啊,壁画的事可以当面和他提一提了。 了了和了无约好时间:“晚上见。” 了了下班太晚,去往优昙法界的轮渡在下午四点就截止了。她只能绕个远路,从重回岛的渡口上岸,和了无汇合。 刚走出船泊岸口,来接她的商务车就已经在出口等着她了。 了无一发现她,立刻拉开车门,用力地挥着手,生怕了了看不见他:“小师兄,这里这里。” 了了答应了一声,快步朝他走去。 打不过就加入,她现在对了无叫她“小师兄”已经彻底脱敏,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她就当是多了一个外号。 商务车停的位置有些暗,灯光照不到。车辆又熄了火,车内没有一点光源,了了上车时,没看清踏板的高度,一个没踩稳,脚滑了一下。 她下意识去扶扶手,借力平衡。不料,手伸出去先摸到了一节手臂,她尚未反应过来时,手腕已经被一只手稳稳扣住。 随即,她掌下的手臂发力,轻轻松松的将她带上了车。 了了刚想道谢,一抬眼,眼前的人侧脸分明,线条轮廓在窗外微弱的灯光反射下清晰得如同她线稿里的人物素描,极具辨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河宴也在车上。 指下的触感突然有些麻,了了下意识收回手,低声道谢。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了无,挽着头枕,从后座凑上前来:“小师兄,你吃饭了吗?没吃饭的话,小师叔说带你去吃素饼。” “我吃过了。” 了无闻言,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就吃了呢,我还想蹭一个素饼加顿餐呢。” 了了看了眼身旁的裴河宴,犹豫着改口:“那我现在说没吃……还来得及吗?” “可能是来不及了。”裴河宴似乎是笑了下,连语气里也沾上了一星半点的笑意:“麻烦你们,下次提前串通好。” 了无幽怨地看了眼了了,悻悻地摊回了后座。 司机回来后,车直接驶向休禅别院。 约十五分钟后,车在院子里停下,了了和了无依次下车。 休禅别院距离优昙法界,步行仅需七分钟,通勤时间十分友好。 了了站在院中能够清晰地看见远处灯火璀璨的优昙法界,在黑夜中缓缓盛放。 了无见她站着不走,微微蹲下身,以了了的视角循着看去……这角度起码比他少看一层楼,这有什么好看的? 了了一回头就见了无举着手在她头顶比来比去的量身高:“小师兄,你还能再长高一点吗?” 了了:“……”长高干什么?打爆你的头吗? 裴河宴从另一侧下了车,见两个小朋友都站着不走,他催促了一声,先迈入拱门。 休禅别院是一体式的中式庭院风格,建筑简单,功能齐全。 主院落是落地式的客厅,两侧便是卧房。小院的风景别致,处处都透着佛国的儒雅与写意。 了无原先让了了做好心理准备,要和他们一起将就时,了了来之间还特意做了点心理建设。她心里想的别院是,陈旧又逼仄的筒子楼或挤挤嚷嚷的笼子房,甚至再糟糕一点,跟大通铺一样,海风一吹,四面都透着咸腥。 可她万万没想到,梵音寺僧众的生活水平竟然有这么好。这样的条件和环境,居然还让她将就一下?这里除了素净一些,可比她在山上租的民宿好太多了。 “进去看看吧,”裴河宴领着她先去房间:“这里两间客房,只有你一个人住。了无、了拙还有我,都住在院子对面,和你有一些距离。” 他给了了指了个方向,和了无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你看一下还有没有需要添置的,我让了无尽快去置办。” 了了进屋转了一圈。 现在天黑了看不太清院落外头,但朝南的房间在采光上肯定十分舒适。地板被打扫得一层不染,该有的家具也都十分齐全,除了风格比较朴素外,整个空间宽敞明媚,连空气都十分清新。 ', ' ')(' 床铺上,枕头与被套全是新换的,她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皂角味。更别提,单独的浴室里,洗浴用品全是崭新未拆封的,这完全是可以拎包入住的程度。 了了甚至觉得,她走这一趟完全没必要。 见她满意,住宿这事便算解决了。 裴河宴把装着她工作证件和房间钥匙的文件袋递给她:“别院的大门用的是密码锁,密码回头让了无发给你。你要是有行李要搬,也找了无。” 他事无巨细,把优昙法界的工作时间以及用餐和午休都交代了一遍,确认她没什么问题后,又亲自送她出门。 了无被事先交待过,就没有跟着。 裴河宴带着她走了一遍院子,让她熟悉路线:“等住过来了我再带你熟悉院子,你先把路线记住,别找错门了。” 了了忍不住嘟囔:“你怎么跟交代小朋友一样。”她已经长大了! 自那天在普宁寺的茶室开诚布公地聊过一次后,两人之间的相处已经比之前自然了不少。但毕竟了了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萝卜,裴河宴也不是二十岁的小师父,两人多少还是有些陌生和拘谨。 裴河宴闻言,反应过来,哂笑了一声:“和我比起来,你确实还小。”话落,他没给了了反驳的机会,立刻接下去说道:“回洛迦山的轮渡有时间限制,今晚就先到这,我送你回去。” 司机就在车上等着,等两人上车后,利落地在院子里调了个头,驶出别院。 “我听了无说,你想给了先生供往生牌位?”裴河宴问。 了了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想了想后,说:“对,今年的清明回不去,就想给我爸供个往生牌。结果不知道是谁这么好心,已经在梵音寺替我供了牌。” 她说这话时,视线一直看着裴河宴。 车内幽幽的灯光下,他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状态。 裴河宴是了了第一个想到的也是第一个排除的。如果是他做的,了无不可能不知道,况且据她所知,裴河宴在南啻遗址又工作了一段时间,等交接完了所有工作后,直接去了优昙法界,根本没空回梵音寺。 心里有了答案,了了也不好再故意试探,转而提起了壁画的事:“我想在拿到拓本前,先去看一下原版的壁画。不会耽误太久的时间,加上往返,两天即可。” 她在有这个计划时就提前看了往返机票以及路程所需的时间,打算快去快回。 “你稍等一下。”裴河宴没立刻答应,他用手机看了眼行程:“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这周周末。”要不是周六是工作时间,她都用不着特意和他说一声。 “下周就是清明。”他收起手机,很快做了一个决定:“你陪我去给了先生扫个墓吧。壁画要誊刻,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望他了。” 裴河宴的执行力很强, 晚上刚说的话,回去就开始落实。 了无找她确认了一下出发时间。 今年的清明节刚好在周五,他们周四晚上出发, 到京栖是第二天的凌晨。休息片刻后,就可以直接去墓园祭奠了致生。 了了的身份信息在签合同时就已经给过了无了, 所以在确认好出发时间后,了无直接安排了订票。 和机票的出票信息同时发到了了手机里的还有酒店的预定信息,她特意去确认了一下, 酒店就在机场附近, 应该只是用来过渡一晚的。 整个行程定下后,了了仍是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妄感。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裴河宴的那番话不过是个托词。真正想去扫墓的人, 是她。 他那样说, 无非是不想给她造成什么压力。 每到这种时候, 了了都会感觉自己很渺小, 她就像一叶飘在深海中的孤舟, 连路过的风, 都能让她摔上一跟头。 她在无数次头破血流中,学习掌握规则。每当她觉得自己已经学会了掌舵, 可顺着洋流, 她仍是那艘在漩涡中打转的小船。 裴河宴于她, 就像天地规则。 他做事不疾不徐,自有章法。她需要顾忌的、周全的仿佛渡不过去的海沟,在他眼中连个麻烦也算不上。 多了一趟意外的行程, 开工的事自然就需要往后再挪一挪了。 这周日之前, 了了都没有再去过重回岛, 专心地留在了普宁寺, 绘制四方塔壁画。 周一,优昙法界闭馆。 了了提前和了无约好时间,在下午去了趟法界,熟悉工作场地。 来码头接她的商务车,并没有从园区大门进入,而是走了专用车辆通道,直接停入了地下车库。 裴河宴就站在电梯口等她。 了了下车后,还往他身后找了找:“了无不在吗?” “他去云来峰做功课了,了拙在这,等会带你认识一下。”他刷卡解密,等门锁弹开后,他推开门,用手臂支着,微微侧过身让她先进。 “了拙?”了了 ', ' ')(' 刚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裴河宴见她思索,提醒道:“茶室。” 她瞬间想了起来,是那天在茶室,给她带路的小和尚。 只不过当时面对裴河宴太紧张,了了把这个事抛之脑后,就再也没想起来。 这名字还挺有辨识度的,一听就是和了无同出一辈的师兄弟。 “了拙是了无的师弟,这次来是给你当助理的。”裴河宴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了拙的情况,领着了了直接从地下车库穿过行政走廊,进入分场馆。 场馆内还在施工,连脚手架都没拆除,地上浅浅的一层全是装修的灰尘。 “现在只剩下大堂在铺地砖,内部的展览馆都已经打扫干净了。”两人走到走廊尽头,裴河宴又推开了一扇门。 沉重的木门发出很轻的开合声,随着大门打开,光线争先恐后地涌出室外。 了了下意识眯了眯眼睛,等适应了骤明的光线,才发现这个展厅内有一面巨大的透明顶,阳光透过玻璃,室内空调的冷气与阳光自然的温度互相交汇,产生了一种很奇异的丰润感,像是一脚迈入了花房,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温暖和湿热。 还没等她奇怪这是什么设计时,她往前几步走出围墙造成的视觉死角,才发现刚才不过是只窥见了冰山一角。 高三层的中空场馆内,旋转楼梯的中央栽种了一株巨大的菩提树。它枝叶繁茂,长势旺盛,将整个楼梯都收拢在自己的枝羽之下,如同庇护着这方生灵的神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