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苦烟混杂着焚烧未尽的血腥气,在破败的茅屋内凝滞不散,如同沉甸甸的裹尸布,压在每一个角落。林大山的遗体已被邻里帮忙,用家中仅存的一块还算干净的粗麻布草草收敛,停放在冰冷的土炕上,脸上凝固着临终前那抹释然又凄楚的笑意。王氏如同被抽去了魂魄,枯坐在炕沿,背对着丈夫的遗体,佝偻的脊背对着地炉的方向,如同一尊被风霜蚀刻殆尽的石像,无声无息。只有偶尔无法抑制的、细碎如幼兽悲鸣的抽噎,从她蜷缩的背影里泄露出来,又被翻滚的浓烟粗暴地吞噬。
林涛跪在坍塌的地炉坑洞旁。
坑洞内,青紫色的火焰早已熄灭,只余下厚厚的、混杂着焦黑药渣、熔融土石和金属碎屑的灰烬,依旧散发着惊人的余温,将周围的空气炙烤得扭曲。那枚刚刚成型、曾短暂散发乳白温润光晕的护心镜,此刻就深埋在这片滚烫的灰烬废墟之下,如同一个早夭的希望,被绝望的余烬埋葬。
父亲死了。死在他面前。死在他耗尽心血、搏命炼出的护心镜成型的那一瞬。
“护…护着我儿…”父亲临终前那微弱却清晰的话语,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林涛的心脏。巨大的悲恸和更深沉的自责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他双手死死抠进滚烫的灰烬之中,指尖被灼伤也浑然不觉,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呜咽。
为什么?!为什么镜成了,爹却走了?!这镜子护住了谁?!护住了什么?!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箍,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被浓烟熏得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片埋葬了护心镜的滚烫灰烬。那镜子上,有爹的血!有爹的命!有爹最后的那句话!
不能让它就这么埋着!不能!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死寂的心底燃起——挖出来!重新炼!爹说它能护着我!它就一定能!爹还没走远…爹看着呢…得让镜子真正亮起来!真正能护住人!
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生长,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悲恸和理智!林涛猛地从灰烬中拔出被灼得通红、皮开肉绽的双手,如同感觉不到疼痛。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跄着冲到墙角,一把抓起那把斜靠着的豁口柴刀!
刀身冰冷,豁口狰狞。
他拖着刀,如同拖着沉重的镣铐,再次回到滚烫的坑洞旁。没有丝毫犹豫,他举起豁口柴刀,用那并不锋利的刀尖和沉重的刀身,狠狠地朝着滚烫的灰烬和熔融的土石砸去、挖去!
“噗嗤!”
“铛!”
“哗啦!”
滚烫的灰烬被刨开,灼热的土石被撬动。浓烈的烟尘再次升腾,混合着金属和焦土的气息。豁口柴刀每一次与硬物碰撞,都震得林涛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来,染红了刀柄和灰烬。他如同一个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傀儡,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双眼死死盯着坑洞深处,搜寻着那抹暗银色的光泽。
茅屋内的温度因为地炉余烬的翻动而再次升高。王氏似乎被这疯狂的挖掘声惊动,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儿子,看着他如同疯魔般在灰烬中挖掘,看着他被灼伤流血的手,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更深沉的死寂和空洞。
不知挖了多久,刨开了多深的灰烬和凝固的熔渣。
“铛!”
豁口柴刀的刀尖终于触碰到了一个硬物!不是土石,而是金属!
林涛的心脏猛地一跳!他丢掉柴刀,不顾灰烬的滚烫,用血肉模糊的双手疯狂地扒拉着!
终于,一枚巴掌大小、边缘扭曲不规则的暗银色圆盘,被他从滚烫的灰烬中刨了出来!
正是那枚护心镜!
然而,此刻的它,哪里还有半分成型时的温润光晕?
镜体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暗银灰色,表面布满了坑洼和细微的裂痕,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那些原本玄奥的、暗蓝如大地脉络、紫电如雷霆烙印的天然纹理,此刻黯淡无光,几乎被一层灰黑色的、如同铁锈般的污浊斑点完全覆盖!镜面中心,那点曾象征着守护与生机的乳白色光晕,彻底熄灭,只留下一个焦黑的、如同伤疤般的凹陷!
镜胚生斑!灵性蒙尘!如同父亲逝去的生命,光华尽敛!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巨锤,狠狠砸在林涛心头!他捧着这枚冰冷、死寂、布满污斑的镜胚,双手因为灼伤和激动而剧烈颤抖。
“爹…你看…”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它…它怎么这样了…”
没有回应。只有茅屋内凝滞的苦烟,和炕上父亲冰冷的遗体。
不!不能这样!爹用命换来的东西!不能就这样废了!
林涛眼中的疯狂之色更盛!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把被他丢在一旁的豁口柴刀,又看向地炉坑洞深处那依旧散发着高温的灰烬核心!
挖!继续挖!玄铁斧!爹的斧头!它还在下面!它里面还有力量!用它来炼!用它来重新点燃这镜子!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他再次抓起豁口柴刀,不顾双手的剧痛和灼伤,更加疯狂地朝着坑洞深处挖掘!他要找到那把熔融了大半、可能已经变形的玄铁斧残骸!那是唯一可能重新点燃镜胚的希望!
“铛!”刀尖再次触碰到坚硬的金属!
林涛更加疯狂地扒开滚烫的灰烬和熔渣!
终于,一块扭曲变形、通体暗红、如同烧融后又强行凝固的金属块,被他挖了出来。它依稀还能看出斧头的轮廓,但斧刃早已消失,斧身扭曲蜷缩,布满了巨大的裂痕和气泡孔洞,只有斧柄末端那个被王氏抠下又安回去的“林”字,在灼热中微微扭曲变形,却依旧清晰。一股残留的、微弱却极其狂暴的雷霆气息,从这扭曲的金属块中隐隐透出。
找到了!林涛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他一手抓着布满污斑的死寂镜胚,一手抓着这扭曲滚烫、散发着狂暴雷霆气息的斧头残骸!
炼!重新炼!
他猛地将这两样东西,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按回了地炉坑洞深处那滚烫的灰烬核心!然后,他如同疯魔般扑向墙角那堆昨夜捡回来的、半湿的柴火和剩下的药渣!
没有火?那就再造火!
他抱起湿柴和药渣,疯狂地塞进坑洞!塞在镜胚和斧骸之上!然后,他再次掏出怀中那块温润的沉木牌!
“给我燃——!!!”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集中全部意念,疯狂催动沉木牌!温润的深黄光晕再次亮起,磅礴的暖流涌入!他狠狠地将散发着光芒的木牌,按进了湿柴和药渣之中!
“嗤——!!!”
更加浓烈、更加苦涩、带着焦糊***气息的浓烟再次冲天而起!橘黄的火苗艰难地跳跃、汇聚!
“轰!”青紫色的火焰再次爆发!虽然比之前微弱了许多,却依旧顽强地包裹住了坑洞中的镜胚和斧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