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环间的老居民楼在深秋的雨雾里若隐若现,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伸手就能触到湿漉漉的云絮。林晚星撑着一把印着便利店logo的旧伞,站在单元楼下,伞骨处缠着透明胶带,那是上个月被台风刮坏后仓促修补的痕迹。胶带边缘已经卷起,露出底下锈迹斑斑的金属伞骨,每道褶皱里都嵌着灰尘。抬头望去,六楼阁楼的老虎窗正往下滴水,雨水顺着红砖墙面蜿蜒流下,在墙根积成浑浊的水洼,水面上漂浮着梧桐叶和烟蒂,一只流浪猫正踮着脚绕过水洼,尾巴上的毛被雨水淋得贴在皮肤上,像一条深灰色的鞭子。她踩过满地金黄的梧桐叶,鞋跟陷进松软的落叶堆,发出“咔嚓“的声响,像踩碎了无数个秋天的叹息,枯叶碎屑沾在她的帆布鞋上,混着泥点,显得有些狼狈。鞋底的纹路里嵌着细小的石子,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石子硌脚的不适,仿佛连大地都在提醒着生活的琐碎艰辛。
阁楼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每走一步都伴随着楼梯板的轻微晃动,扶手上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底下发白的木纹,摸上去粗糙刺手,仿佛能感受到数十年的沧桑。楼梯转角处堆放着废弃的自行车零件,锈迹斑斑的链条缠绕在一起,像一条沉睡的金属蛇,链条上的每一节都布满绿色的锈迹,轻轻一碰就会簌簌掉落。房东陈阿姨敞着门抽烟,浓重的油烟味混着雨水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让林晚星忍不住皱了皱鼻子。陈阿姨约莫五十多岁,烫着一头蓬松的卷发,发梢有些干枯,像是被过度染色的枯草。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却遮不住眼角的皱纹,左眼下方有一颗褐色的痣,随着她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左手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右手拿着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钥匙链是一个磨损严重的塑料小熊,露出里面的黑色铁芯,小熊的耳朵已经掉了一只。
“就这间,“陈阿姨用夹着香烟的手指了指斜顶下的空间,烟灰差点落在地上,她慌忙抖了抖手指,烟灰簌簌落在地板上,在积尘上砸出小小的坑。“上个月刚请人刷的墙,你看这层高,足足有三米五,能摞三层画架呢。“她说话时,嘴角的金牙在昏暗的光线下一闪一闪,带着一丝精明。阳光透过老虎窗的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露出粉底掩盖下的毛孔,右脸颊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像是年轻时留下的印记。
斜顶下的空间比想象中更逼仄,墙角的石膏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霉斑,原本洁白的大卫像鼻尖已经变成了灰绿色,仿佛患了某种皮肤病。老虎窗的玻璃缺了一角,用透明塑料布糊着,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雨水透过缝隙渗进来,在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深色的水渍,形状各异,有的像抽象的地图,有的像破碎的心。林晚星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地板,木缝里渗着潮气,指尖竟沾了些滑腻的绿色苔藓,看来漏水并非一日之寒。苔藓的触感冰凉湿滑,让她忍不住缩回手,在牛仔裤上擦了擦,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上个月漏雨了?“她抬起头,看着陈阿姨,语气里带着一丝疑虑,目光扫过墙角的霉斑,心中暗暗估算着修补的费用,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牛仔裤上的线头。
陈阿姨将烟头摁灭在窗台上早已堆满烟蒂的玻璃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烟蒂浸泡在少量的水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就上个月那回台风,多大的雨啊!现在早就补好了,你看这防水布,里三层外三层的,结实着呢。“她指了指老虎窗外侧覆盖的黑色防水布,布料边缘用生锈的铁钉固定,铁钉周围的木头已经腐烂,呈现出深褐色,仿佛轻轻一抠就能剥落。防水布上有几个破洞,显然是敷衍的修补,雨水正从破洞中缓缓渗透,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这时,江屿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画具袋撞在门框上,发出颜料管碰撞的清脆声响。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沾着未干的钴蓝色颜料,那是他画老街区拆迁通知时留下的。看见阁楼的状况,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形成几道细微的纹路,额头上的青筋轻轻跳动。他伸手摸到斜顶的水渍,指尖立刻染了片灰黑,那是长期漏水留下的痕迹,水渍边缘呈不规则的波浪形,像一幅抽象的水墨画,手指摩擦墙面,能感受到粗糙的颗粒感。“阿姨,这租金能不能便宜点?我们都是搞艺术的,收入不太稳定......“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喉结微微滚动,显然是在努力争取,眼神中带着一丝期盼和不安。
陈阿姨闻言,突然笑了起来,金牙在昏暗中格外显眼,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屑。“搞艺术的好啊!要不这样,你给我墙上画点画,租金就4500,一分不能少。“她显然不想在价格上让步,语气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地盯着江屿,仿佛在评估他的价值,手指夹着的香烟又落下一截烟灰。
林晚星默默翻开手机里的记账app,失业缓冲金的余额只剩下1800元,数字在屏幕上显得格外刺眼,旁边还标注着下个月母亲的药费提醒。众筹画展的余款刚好够付首期房租,但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过,她不敢细想。手机屏幕的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的焦虑,黑眼圈像淡淡的墨痕,眼角还有未消的水肿。她看见江屿裤脚上的颜料渍——那是昨天他去老街区画拆迁通知时沾的,黄色的警示线颜料混着泥点,显得有些凄凉。突然,她想起铁盒里母亲的药费单,下个月的降压药还没着落,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鼓起勇气说道:“阿姨,我们想签三年的合同,您看能不能三年内都不涨价?“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关节微微发白,指甲掐进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
陈阿姨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林晚星一番,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她身上来回移动,仿佛要看穿她的窘迫。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份合同,纸页边缘已经卷着毛边,显然被多次翻阅,纸张泛黄,散发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三年不涨价可以,“她又掏出另一张a4纸,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纸张边缘有些破损,像是被反复折叠过。“但得另签个补充协议,说好了啊,这协议不备案的,就是我们私下说说。“
林晚星接过协议,看见抬头印着“房屋使用承诺书“,字体是常见的宋体,条款里藏着一句“如遇政策调整,租金按市场价浮动“,字体比正文小了两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看着江屿眼中对画室的渴望,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的指尖划过“政策调整“四个字,仿佛能感受到油墨下隐藏的陷阱,纸张的粗糙质感磨着指尖,像在提醒她谨慎行事。
此时,江屿已经在主合同上签了字,钢笔水在潮湿的纸面上微微晕开,显得有些模糊。他的签名有些潦草,却带着一股力量感,笔画的转折处透着坚定。林晚星的笔尖停在补充协议的签名处,犹豫不决,笔尖在纸上悬停,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陈阿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不耐烦地敲着“不备案“三个字,指甲边缘有些剥落,露出底下的自然色,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显得格外清晰,像在催促她快做决定。“小姑娘懂什么,备案要交税的,阿姨还能坑你们两个年轻人?“就在这时,老虎窗的塑料布被风吹得哗啦作响,一滴雨水恰好滴在合同上,晕开了“政策调整“四个字,仿佛是命运落下的伏笔,墨水被雨水冲淡,字迹变得模糊不清,却又像一个不祥的预兆,让她心头一紧。
最终,林晚星还是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尖在纸上留下一道轻微的划痕,仿佛在心上也划了一道口子。走出阁楼时,雨下得更大了,她和江屿共撑着那把便利店的伞,走在湿漉漉的楼道里,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荡,显得格外孤单。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倒映着他们疲惫的身影,伞骨被风吹得咯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搬家那天雨还在下,林晚星用从便利店搜集来的纸箱装画具,胶带缠到第三圈时,听见江屿在阁楼喊她。她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楼梯板在她的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木板的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塌陷。看见他站在漏雨的老虎窗前,手里举着一块未完成的画布,脸上带着兴奋的光芒:“晚星,你看!雨水在画上晕出的纹路,像不像老街区的地图?“
林晚星凑近一看,果然,雨水混合着画布上的群青颜料,形成了蜿蜒的线条,真的很像老街区错综复杂的巷道。雨水的痕迹深浅不一,有的地方颜料被冲刷得很淡,露出底下的画布纹理,有的地方却浓得化不开,仿佛是时光在地图上留下的印记。江屿的眼中闪烁着艺术家特有的光芒,仿佛在这狼狈的漏雨里发现了宝藏,他的手指兴奋地指着画布上的某个地方,指尖沾着的颜料蹭到了画布边缘,“你看这里,多像修鞋摊那条巷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仿佛忘记了当下的窘迫。
深夜的阁楼漏雨更凶了,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像一首永无止境的催眠曲,敲打着两人的神经。林晚星找遍了所有能盛水的容器——搪瓷盆、画具桶、甚至连洗脚盆都派上了用场,摆满了整个阁楼,像一场奇特的装置艺术。搪瓷盆里的水已经快要溢出,水面上漂浮着颜料碎屑,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水面随着漏雨的节奏微微晃动。江屿却毫不在意,他找出银色的荧光颜料,把漏雨的地方画成星空,颜料在黑暗中发出柔和的光芒。“你看,“他指着墙上的画,兴奋地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银河。“说着,他的指尖沾着荧光粉,轻轻在林晚星的手背上画了一颗星星,冰凉的颜料让她忍不住缩了缩手,却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微光,心里也跟着亮了起来。荧光粉在她的皮肤上留下淡淡的痕迹,像一颗真正的星星落在了她的手上,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驱散了些许寒意。
转眼到了第二个月,陈阿姨来收房租时,带来了一份新文件,脸上带着为难的表情,眉头紧锁,仿佛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一团揉皱的纸。“唉,没办法,街道办说要备案,流程上的事,阿姨也没办法,这租金得涨500块。“她说话时,眼神闪烁,不敢直视林晚星和江屿的眼睛,手指不停地搓着衣角,显得有些心虚。
林晚星看着补充协议上“政策调整“的字样,又想起签约那天的雨,终于明白那滴在合同上的雨水,原来是命运的伏笔。她的手指轻轻划过协议上的文字,仿佛能感受到当初签下名字时的犹豫和不安,纸张的纹理硌着指尖,像在诉说着信任的脆弱。江屿沉默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那是他刚卖掉一幅小画换来的,纸币上还留着淡淡的颜料味,有些纸币边缘已经磨损,看得出经过了不少人的手,纸币的温度带着他手心的汗湿。“阿姨,我们最近手头有点紧,您看能不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恳求,眼神里充满了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