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情侣。”江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吧台上老挂钟的滴答声,以及隔壁桌情侣低声的笑语。他身体前倾,咖啡的热气拂过林晚星的手背,带来一丝暖意,“你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你母亲停止安排那些味同嚼蜡的相亲;我需要一个借口,让我父亲暂时别盯着我的工作室,至少撑到画展结束。”
林晚星差点被咖啡呛到,瓷勺磕在杯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邻桌的老夫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她盯着江屿,想从他眼底找出玩笑的影子,却只看见深潭般的认真,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出琥珀色,像藏着整个老街区的黄昏。“假扮情侣?”她重复道,舌尖还残留着过量方糖的甜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可能需要在亲戚面前表演恩爱,应付双方家庭的盘问,甚至……在你父亲的商业酒会上扮演贤淑女友,我可不会说场面话。”
“甚至需要在你母亲突袭时,假装我们正在讨论『未来的家要刷什么颜色』,”江屿接过话头,从画具箱里抽出一本速写本,纸张边缘还沾着昨晚画夜景时蹭到的群青颜料,像道未愈的伤口,“意味着我需要在家庭聚餐时,扮演一个『在文创公司做策划』的『靠谱青年』——放心,我研究过ppt模板,”他顿了顿,指尖划过纸面,留下一道浅痕,“而你需要忍受我偶尔的『艺术家脾气』,比如突然半夜爬起来画月亮,把你吵醒。”
林晚星看着他翻动速写本的手,指腹上的薄茧在灯光下泛着淡粉色,那是无数次握笔留下的印记,掌心还有道小时候被画刀划伤的疤痕,如今已淡成一条细线。窗外的阳光突然明亮起来,照在江屿的侧脸上,给他的胡茬镀上一层金边,连带着他耳垂上那颗细小的痣都清晰可见。她想起母亲的威胁,想起江屿可能失去的工作室,想起周奶奶家那根承载着记忆的柏木柱——这荒唐的提议,竟像暴风雨中突然出现的救生筏,虽然由“契约”织成,缝缝补补,却是唯一能载他们暂时逃离漩涡的工具。“那……期限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像窗外摇晃的晾衣绳。
“直到你的项目尘埃落定,”江屿撕下一张画纸,纸边还留着未完成的老挂钟轮廓,钟摆的线条戛然而止,“或者我的画展顺利开幕——哪个先来算哪个。”他掏出钢笔,墨绿色的墨水在纸上晕开,写下“情侣契约”四个瘦金体般的字,笔画间带着画画时特有的流畅,“第一条:甲方(林晚星)与乙方(江屿)建立战略协作关系,为期六个月,或至双方目标达成自动终止。违约方需请对方吃三个月的罗森便当。”
林晚星凑过去,纸张的纹理擦过她的袖口,带着速写本特有的、混合了颜料和纸张的味道,像老街区的阳光晒过旧书的气息。“第二条:乙方需配合甲方应对家庭催婚压力,包括但不限于出席家庭聚餐、接听家长电话、伪造朋友圈互动;甲方需配合乙方缓解家庭干预,包括但不限于在其父亲面前扮演『稳定女友』、提供『职业规划建议』。”她补充道,目光落在江屿握笔的手指上,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洗不掉的钴蓝色,像永远褪不去的胎记。
“第三条:双方需保持职业距离,”江屿抬眼看她,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瞳孔里碎成点点金光,“不得假戏真做。如一方动心,需提前30天书面告知,给对方足够时间撤离。”他的语气很轻,却让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有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第四条:乙方需每周至少陪甲方出席一次家庭晚餐,”林晚星赶紧移开视线,看着窗外晾衣绳上重新摇晃的蓝布衫,水滴从衣角落下,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甲方需每月至少参观一次乙方画室,提供『女友视角』的建议——但我对艺术一窍不通,只会说『好看』或『不好看』。”
雨已经停了,咖啡馆的玻璃窗上,水珠正缓缓滑落,将外面的世界切割成无数个扭曲的碎片,老街区的屋顶在阳光下闪着湿润的光。林晚星看着纸上逐渐成形的契约,那些条款像一条条细小的绳索,将她和江屿的命运暂时捆绑在一起,墨迹未干,却已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成交。”她拿起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能看见江屿墨水里的金粉在光线下闪烁,像星星落入凡尘。
“合作愉快,林晚星。”江屿将笔递给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腹,带着颜料特有的微凉,却让她的皮肤泛起一阵战栗。
林晚星签下名字时,钢笔在纸上留下一道流畅的弧线,像老挂钟的钟摆,在十点十分的位置画出完美的半圆。就在这时,咖啡馆的木门被猛地推开,一阵裹挟着雨水腥气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吧台上的菜单哗啦啦作响,卷起的风掀起了桌上的契约纸,又轻轻放下。她回头,看见母亲赵慧芬站在门口,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额前,几缕银丝格外显眼,手里紧紧攥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一张偷拍的照片——她和江屿在弄堂口说话,江屿正低头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丝巾,角度刁钻得像极了情侣间的亲昵,连她脖颈上的红痕都清晰可见。
“林晚星!”赵慧芬的声音在咖啡馆里回荡,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面包屑的麻雀,也震得墙上的老照片微微晃动,穿旗袍的女子仿佛也皱起了眉头,“我就知道你跟这个画画的不清不楚!”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噔噔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晚星的心上,鞋跟在地板上留下细小的水印,“你要是不跟他断了,我现在就去你们公司,把你跟他的事全说出去,让你在业界抬不起头!”
林晚星感觉手心瞬间出汗,正要开口辩解,却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握住。江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边,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指腹的薄茧轻轻蹭着她的手背,像画笔在纸上温柔地扫过。“阿姨,”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将她的手举到胸前,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传递某种坚定,“我和晚星是认真的。”
阳光恰好透过云层,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将林晚星脖颈上的红痕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江屿手腕上那道画家特有的、因为长期握笔而鼓起的筋脉。她惊讶地看着江屿,只见他迎上母亲锐利的目光,眼神温柔而坚定,像在宣示一个早已深思熟虑的誓言,连瞳孔里的琥珀色都变得深沉,“我们正商量着,下周末一起去看您,”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腼腆,连耳朵都微微泛红,“就是不知道您喜欢吃苏式点心还是广式点心,晚星说您血糖高,我们想挑低糖的。”
赵慧芬愣住了,看看他们紧握的手,又看看江屿真诚的眼睛,准备好的怒斥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注意到江屿袖口的破洞,注意到他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却唯独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她从未在王硕身上见过的、近乎执拗的认真。咖啡馆里的客人都看向这边,墙上的老挂钟滴答作响,钟摆终于晃过了十点十分,指向了新的刻度,仿佛在为这个突然开始的契约,敲响了序章的第一声钟响,而窗外的老街区,阳光正穿透最后一丝雨雾,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像一条通往未知的、却似乎不再那么冰冷的路。
林晚星看着江屿的侧脸,他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的线条清晰而挺直,嘴唇抿成一条坚定的线。她突然意识到,这只握住她的手,不仅是为了应付母亲的最后通牒,更是命运在暴雨倾盆时,为他们撑起的一把伞——虽然这把伞由“契约”织成,布料上还沾着咖啡渍和颜料,但意外地坚实,足以让她在母亲的狂风骤雨里,找到片刻的喘息之地。而伞下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带着颜料的气息,老咖啡的焦香,和老街区雨后泥土的清新,在十点十分的钟摆声里,缓缓拉开了序幕。', '')